“我去睡了，您也早點休息。”

    謝舒潼說著，不動聲色地握住了祝容的手腕，祝容任由她握著，沒有動作，謝舒潼拉著她往前走，和謝翔錯身而過。

    謝翔身上散發著濃重的煙酒味，謝舒潼腳步頓了一下，她繃著臉，繼續走。

    “小祝?！?/br>
    謝翔的聲音緩緩從兩人身后傳來，“你等一下?！?/br>
    他對祝容的稱呼讓謝舒潼反感，她感覺到祝容的手腕輕輕抖了一下，謝舒潼收緊五指，

    “是我讓她跟我出去的，怎么了嗎，爸爸？”

    謝翔似乎笑了，那聲音像是從鼻腔里發出來的，很悶，也很低沉，

    “是嗎?！?/br>
    謝舒潼心里很平靜，她忽然想明白了，為什么祝容要自己陪她去找人。

    “嗯，我先上去了?！?/br>
    她淡淡說完，拉著祝容走到了二樓，穿過走廊，來到房間里，屋里很暗，只有窗邊有些光亮，謝舒潼松開了祝容的手腕，她沉默地背對著她。

    誰都沒有說話，像是不需要再多說什么。

    祝容背靠著門，她整個人似乎都被黑暗吞沒了，她看到謝舒潼的脊背從平靜到不可抑制地顫抖。

    “祝容——你憑什么？”謝舒潼逆著光的背影看起來單薄如紙片，她的喉嚨啞著，將即將噴薄而出的情緒堵在胸口，

    “你憑什么這么對我?！?/br>
    祝容的身體不再挺得筆直，她有些頹喪地靠著門板，沒有回答。

    “如果利用我，至少也要讓我知道為了什么……”謝舒潼無力地笑了笑，感覺莫名的凄慘，“下次呢？我爸要帶你出去，你也要這樣嗎？把我帶出去，然后——然后拖延時間，直到你覺得差不多了再回來，只要我擋在你面前，什么事都不會發生……”

    祝容微微皺眉，

    “潼潼……”

    “別這么叫我。”謝舒潼打斷她的話，“我是你的雇主，祝小姐。下次再有用得到我的時候，盡管開口，我很愿意?！?/br>
    “找到小妍以后，你可以離開謝家，我會幫你的?！?/br>
    “除此之外，不要再靠近我?！?/br>
    謝舒潼始終沒有轉過身來，她的聲音太輕了，在沉寂的房間里，比空氣還要稀薄。

    說點什么吧，隨便什么都行。

    她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彷徨地等待著。

    “對不起。”

    不，我想聽的不是這句。

    但是祝容什么都沒有再說了，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被很慢地闔上了，咔嗒一聲，然后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靜。

    謝舒潼蹲下身，眼淚無聲地流滿面頰，她捂著嘴，肩膀劇烈地打顫。

    窗外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

    一連三天，謝舒潼都有意躲避著和祝容的接觸，她決心不能再退讓，祝容是個目的性很明確的女人，她來謝家只是為了找小妍。

    謝舒潼想，祝容把自己拉進這件事里，不過是因為她在謝家算有一席之地，畢竟是謝翔的親生女兒，再加上……她那么輕易的就可以控制自己。

    謝家的司機透過后視鏡偷偷觀察著謝大小姐的臉色，他覺得她臉上那種失魂落魄的表情很不尋常。

    謝舒潼沒有學習的天分，至今為止也沒能展現出在某一個領域的天賦，父母感情疏遠，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就離了婚，對于野心勃勃的馮貞和出身顯赫的謝翔來說，這個女兒從沒能使他們滿意。

    日復一日的忽略和打壓，讓謝舒潼變得敏感多疑，更多時候則用表面上的急躁驕橫來掩飾內心的缺口。

    以往去學校的路上，不管那天發生了什么事，謝舒潼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偶爾閉目養神，要不然就是看著窗外發呆，可最近，她連續幾天都郁郁寡歡，眼里還有疲憊的血絲。

    到了教學樓門口，司機停下車，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小姐，您最近……還好嗎？”

    謝舒潼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怎么？”

    司機遲疑了幾秒，還是搖搖頭：“沒什么，大小姐，兩小時后我來接您?！?/br>
    車開走了，謝舒潼在原地站了一會，她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努力打起精神。

    課程很枯燥，謝舒潼好幾次都差點睡過去，第一節課結束以后，她剛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盧子杰又跑來了。

    “潼兒！你睡了？”

    盧子杰每次見到她都異常興奮，即便謝舒潼一言不發，他也能接著把自己的話說完，

    “那個，你這周末，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到我家吃個飯……我想讓我爸見見你。”

    謝舒潼從臂彎里抬起頭，眼睛瞇著：“什么？”

    盧子杰說：“我想追你?！?/br>
    “……”謝舒潼嘆了口氣，身體垮了下去，像化了的冰激凌癱在座位上，“盧子杰，我對男人不感興趣?！?/br>
    盧子杰張了張嘴，心里知道這是在拒絕了，但他覺得謝舒潼這句話有歧義。

    “潼兒，什么意思??？”

    謝舒潼直直地看著他：“我喜歡女人?！?/br>
    盧子杰睜大眼睛，撲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是個小教室，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引來不少人的目光，謝舒潼仍舊那樣坐著，看上去有氣無力。

    盧子杰有點尷尬地重新坐下來，

    “這這……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很久之前開始?！敝x舒潼淡淡地回答，“只是不想承認?！?/br>
    這些話對誰說其實都不重要，她在向自己妥協。

    下了課，謝舒潼卻不想回家。說起來有點可笑，她竟然躲著一個家里的傭人，可是只要在家里，她的心就會懸著，既怕祝容來跟自己說話，又怕祝容真的和她保持距離。

    還是不回家更安心，謝舒潼沒讓司機來接她，自己打了車到商場逛街。

    逛著逛著，她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每看到一件衣服，她腦海中就會冒出祝容穿著它的樣子，不小心腦補過度又覺得非常羞恥，明知道她們之間存在過的繾綣旖旎都是祝容帶著目的性的引誘，為什么現在還會感到戀戀不舍。

    路過一家奢侈品牌的櫥窗，謝舒潼被展覽臺上的耳環吸引了，她停住腳步，透過玻璃仔細地看，這款耳環做成了蛇頭的形狀，蛇眼鑲嵌著祖母綠寶石，在充足的光照下閃爍著幽冷的光，那種難以捉摸的危險氣息讓謝舒潼猛然想起了祝容。

    她把這對耳環買了下來，刷的是謝翔的卡。

    晚上八點多，司機來接她了，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著點綴了金色小心形的白色禮盒，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她把它丟進包里，下車時候也沒帶走。

    院子里停著兩輛陌生的車，謝舒潼留心看了幾眼，除了價值不菲，她沒看出什么端倪。

    剛打開大門，謝舒潼就聞到了一股海鮮的咸香味，整個一樓的吊燈都亮著，甚至有些晃眼，謝舒潼在玄關換了鞋，隱隱約約聽到有男人交談的聲音從餐廳里傳出來。

    謝舒潼路過餐廳，往里面看了一眼，謝翔和兩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人正在餐桌上談笑風生，桌面擺著滿滿當當的各種海鮮：龍蝦、蟹腿、生蠔、扇貝、鮑魚……三個人手邊放著兩瓶青花瓷汾酒，聽他們說話的聲音，應該是已經喝了不少。

    謝翔顯然是三個人中最清醒的，他看到謝舒潼，抬手朝她揚了一下，簡短命令道，

    “過來吃飯。”

    謝舒潼輕輕皺了皺眉：“我不餓。”

    “那就過來給你孫叔和趙叔打個招呼。”謝翔寒著臉，語氣不容拒絕。

    謝舒潼只好換上乖乖女的假面，她走到餐廳里向那兩個男人問好，孫叔長得肥頭大耳，頭發沒幾根了，油光滿面，看上去像個暴發戶，謝舒潼對他沒什么印象，另一個趙叔她有些眼熟，這個人應該是年紀最大的，兩鬢發白，眉毛稀疏，氣質儒雅，不像生意場上的人，倒有點大學教授的模樣。

    “舒潼這么晚才下課??？”趙叔的口氣親昵，謝舒潼確信她小時候見過這個男人。

    孫叔說：“我就說啊，生個女娃多帶勁，我家那個小癟三兒，天天不見人影。”他喝得微醺，講話有點大舌頭。

    謝舒潼露出標準的微笑，沒有接話，她懶得應付這些老頭子，可孫叔不依不饒地讓她坐下一起吃，她只好耐著性子坐到謝翔身邊，夾了一些蔬菜到盤子里，裝作正在吃的樣子。

    三個男人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孫叔的話最多，趙叔只是聽著，謝翔偶爾回應幾句，很快，那一瓶汾酒喝完了，謝翔沖廚房里喊了一聲，

    “小祝，阿馨！拿幾瓶啤酒?！?/br>
    謝舒潼怔了一下，迅速抬起頭來，她看到阿馨先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一手拿著一瓶鋁裝啤酒。

    阿馨今天穿著比較正式的白色短袖襯衣和黑色長褲，緊跟著她走出的祝容也穿了相同的一套衣服，她的黑發系在背后，臉上有淡淡的妝容，看到桌邊坐著的謝舒潼，視線短暫停留了一下，很快移開。

    家里來客人，她們送酒是很普通的事情，但謝舒潼分明看見那個姓孫的男人對祝容露出了如狼似虎的眼神，他盯著祝容，細小的眼睛從上到下地掃視，仿佛在品味什么似的砸了砸嘴。

    謝舒潼的手下意識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