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黎岐遇到了一行人。

    這行人穿著破舊，小心謹(jǐn)慎的躲在面包車?yán)铮吹嚼栳霈F(xiàn)，嚇得驚叫，幾個動作快的已經(jīng)先砰的拉上車門，卻不見車子發(fā)動。

    黎岐已經(jīng)行走了好幾日，他靠著系統(tǒng)和一點簡單法訣過得還算舒心，只是一個人也見不到，系統(tǒng)也不是導(dǎo)航儀，在與可激活的目標(biāo)對象距離太遠(yuǎn)的時候，也不能指出最佳路線，此刻終于見到活人，黎岐又怎么能放過，他此刻面容普通，已經(jīng)偽裝成了再常見不過的普通人面貌，但是因為一身整潔，皮膚白皙透粉，仍然顯得格格不入。

    他試探著敲了敲車窗，對方安靜許久，這才把車窗搖下一個縫隙。

    “你、你什么人？！”

    “我……”黎岐想了想，回答道，“我是去找人的，半路看見你們，想搭個伴，可以嗎？”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徑多么可疑，反而極力散發(fā)善意。

    “食物和水我都有很多，我是——嗯，我是空間異能者，雖然空間很小，但是裝了很多吃的，我可以分給你們。”

    這句話有些小小矛盾，但是黎岐是臨時編的借口，也就顧不了那么多，他看到面包車?yán)锏膸讉€人眼神露出渴望，再接再厲的勸道，“你們這么多人，還怕我一個人嗎？你們打算去哪里？我跟真你們走也是可以的。”

    黎岐說著，還兌換了一箱子食物，放到面包車前。

    “你們看，我確實沒有說謊。”

    在食物的誘惑面前，面包車的車門終于被推開了。

    等到車子里的人出來，黎岐才發(fā)現(xiàn)，里面是幾個骨瘦如柴的男人，這輛面包車看起來跟普通的面包車沒什么區(qū)別，黎岐還以為里面會是一家人，結(jié)果全是男人，連個小孩也沒有。

    他往前走一步，倒是看見了這些人之前在吃的東西，看起來應(yīng)該是某種動物的肢體，應(yīng)該是什么動物的大腿rou吧？腿骨還蠻長的。

    【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他們這么瘦弱，哪里來的力氣抓野生的動物？】

    黎岐想了想，回答道。

    【也不能排除是撿的的動物尸體吧？他們看起來很怕我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人啊。】

    黎岐將裝食物的箱子往前推了推。

    “不吃嗎？這些沒有問題的，不信的話可以——”

    這些人終于行動，有些瘋狂的搶奪起食物來，箱子里裝的是些水果和各種rou罐頭，對于末世中的流浪者，它們的吸引力十分驚人。

    黎岐默不作聲的看著，其中一位年紀(jì)輕些的流浪者抬起頭看著黎岐，嘴里狼吞虎咽的塞東西，卻流出眼淚來。

    “怎么了？”

    這年輕的流浪者立刻慌張的埋下了頭。

    【這個眼神真的不像是惡人的眼神，但是，他確實好像做錯了什么。】

    【宿主，你有我在，自然可以浪。但是，在這種世界，即使是沒什么壞心思的普通人，說不定也會做出讓你瞠目結(jié)舌的惡來。】

    黎岐沒有接話，他最近見到最多的就是腐爛的尸體和沒有意識的普通喪尸，好不容易見了幾個活人，卻又因為系統(tǒng)的話，而躊躇起來。

    他最終還是決定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于是，等到這些人吃飽喝足，黎岐才問道，“這輛面包車是你們自己的嗎？還有多少油？”

    大概是吃了他的東西，又久違的飽食，其中一個禿頂男人懶洋洋的回答道，“油？早就沒了，一輛車能裝多少油？我們本來想去投靠幸存者基地g，但是走到半路就沒油了，在你來之前，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4天了，我們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

    黎岐默默的想，那看來是走不到一路了，他不可能才從幸存者基地g出來，又回去吧……

    “這樣嗎？我倒是不往幸存者基地g那邊走，看來要分道揚鑣了……”

    “別啊！”一個瘦高個大喊，“你走了，我們！不是，你要去哪里？我們不一定要去g基地的。”

    那個年輕人也囁嚅著說，“你，你一個人走路也，也很危險。”

    ——實際上黎岐這一路走來根本沒遇到什么危險。

    但是，黎岐的注意力到了別的地方。

    “你們結(jié)伴趕向g基地，不也有些危險嗎？為什么之前那么想來g基地呢？”

    禿頂哼了一聲，苦笑著說，“那好歹是政府主導(dǎo)的基地，你是不知道其他私人基地，真的……”

    禿頂說不下去，他身旁的一個矮子接過話尾，“你知道兩腳羊嗎？沒有工作能力的老人和小孩，甚至年輕的女人……”

    黎岐的眼睛忍不住看向那根骨頭，“所以……你們……”

    “我們也沒有辦法！沒有別的吃的了，只剩下，只剩下這些……”

    “食物根本不夠，我們也不想啊！”

    那位年紀(jì)輕些的流浪者嗚嗚的小聲哭了出來，黎岐卻后退半步。

    不管怎么說，不管有什么苦衷，主動參與這種行為，實在是太罪惡了。

    但是，對方不是從那里逃出來，想要過更正常的生活的嗎？如果自己離開，他們是不是又要靠這種……

    不對，他們之前已經(jīng)說了沒有食物了，如果自己走了，那么他們說不定也會死吧。

    可是，面對吃人的人，還有必要憐憫嗎。

    面對為了生存而吃了別的人的人，還有必要幫助嗎？

    黎岐陷入了困境。

    他很想拔腿走掉，卻走不動。

    他想上前一步，卻挪不動。

    他神情微微變化，叫面前的幾個枯瘦男人緊張無比。

    06

    食人這種事，在人類的歷史中并不罕見。

    最初的莽荒時期，人類還未生出道德感的時候，便會將戰(zhàn)敗的一方食用，為此衍生出許多說法，比如吃掉這個人的腦花就可以獲得對方的智慧與能力，比如將對方的頭顱做成酒器就可以使對方的靈魂也屈從自己等。

    即使日后道德產(chǎn)生了，這種行為也不曾從人類的歷史中消失。

    甚至可以說，在文字產(chǎn)生之后，后人得以更加詳細(xì)直觀的明了食人的歷史。

    無論是正史或者演義，甚至野史外傳，都有跡可循。這種食人的情況分為三類，一類是出于饑荒，為了生存而被迫食人，大多數(shù)人都對易子而食的典故不陌生，二是出于迷信，認(rèn)為食用人rou具有特定效果，三是食人者本身的特殊偏好或者仇恨。

    北宋末年的靖康之亂，人rou比豬rou還便宜，公開售賣在集市上，到了民國，這種行為再度出現(xiàn)，常常可見商人推著小車收尸體販賣，瘦骨嶙峋的尸體幾乎就是皮包骨頭，但是仍舊比樹皮更能給人食物的感覺。

    而處于避諱，一些人并不會把作為食物的人稱做是人，換了另一個稱呼——兩腳羊。

    羊，溫順而任人宰割。

    兩腳羊，便是這些rou人的另一種稱呼了。

    不能反抗的人群最先成為食物，戰(zhàn)敗的俘虜，無力的老人、瘦弱的兒童和婦女，在饑荒盛行的時候，道德不具有一個強硬的支撐點，這種只有智人會出現(xiàn)的道德感，約束人類，卻不能永遠(yuǎn)約束人類。

    在死亡的恐慌面前，在對生的渴望面前，似乎道德也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在明朝，“發(fā)瘞胔以食”，為了飽腹，就連腐爛變質(zhì)的尸體，也要從墓地里挖出來，爭向食用。

    縱觀歷史的長河的，在末世中，因為食物不足，而被迫購買被制成食物的人rou，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驚世駭俗，因為已經(jīng)有了更加恐怖的過去。

    但是，黎岐不能以理性看待，他具有理性，也有感性，眼前這些男人的生命是來之不易的，那么被他們食用的人呢？或許他們的眼中會有淚水，然而，他們確實是吸干了他人的生命而活著的。

    假如食人者可以被原諒，那么被吃掉的人的正義，又該從何處尋求？

    古老的恒河水和尼泊爾被文青吹捧成為圣地，遙遠(yuǎn)的布達(dá)拉宮成為圣潔與美的象征，于是，尼泊爾的女人被壓迫時的血淚，恒河上漂浮的腫脹腐爛的尸體和打撈尸體食用的Aghori，在稚嫩無知的童謠中傳唱的，由年幼的處女皮膚制作而成的阿姐鼓和著無數(shù)的血淚流淌下來。

    在某個瞬間，黎岐腦海中曾經(jīng)被沙坨的意識侵染代入的歷史，與眼前的人臉重合，他在這個瞬間，恍惚明白了為什么世界上會有墮落的神明，會有邪神的存在。

    作為愛神的沙坨，又是為何變得扭曲而邪惡？

    一切只因為生命，是如此的圣潔美麗，聰穎可愛，又是如此的惡心下流，愚笨丑陋。

    黎岐的咽喉腫痛，撕裂一般的劇痛讓他無法說出長篇大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無法自以為是的做一個裁決者，他哪里配去審判別人？

    他一開口，聲音嘶啞的把自己也驚了一下，聲帶就像兩塊摩擦發(fā)聲的石頭，“……我知道了。”

    系統(tǒng)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

    【宿主，回神了。】

    當(dāng)著眼前幾個人的面，系統(tǒng)的身形顯現(xiàn)出來，他面無表情，無機質(zhì)的眼睛完完全全的看著黎岐一個人，竟然顯現(xiàn)出一點擔(dān)心的意思。

    他的雙手捧起黎岐的臉頰，看著黎岐流淚的眼睛，嘆息一聲，親吻他的眼瞼。

    【哭什么，別哭。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走向，甚至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末世還推遲了好幾年，這是世界運轉(zhuǎn)的結(jié)果，與你沒有關(guān)系，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壓在自己心上？】

    系統(tǒng)不具有人類的感情。

    黎岐這樣想著，因為系統(tǒng)這句話而產(chǎn)生的怒氣也就xiele。

    他心道。

    【怎么可能不壓著呢？】

    系統(tǒng)沉默一會兒，又說。

    【你有我的，你如果不喜歡這個世界，我們把它改成你喜歡的樣子，好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總會有人給你墊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