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父親的玩物
杜合洽批改完作業(yè),伸了伸懶腰打算回家。 回到家也無所事事,他一時興起,翻了翻舊物,打算來一次難得的斷舍離。 床底的箱子上揚起灰蒙蒙的煙塵,杜合洽戴著口罩皺著眉頭用刷子清理,箱子里是一些舊的書本,還有很小很小的時候?qū)懙淖鳂I(yè),留到現(xiàn)在也實在是難得。 他沒有搬過家,從小就住在這里,一生只回了一次那個“大家庭”。 杜合洽看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qū)戇^的作文,他翻開了它。 作文:我的父親。 我沒有見過我的父親。 聽母親說,我的父親是一個英俊多金,才貌雙全的人。 沒有見過他,本來也沒什么好寫的。但我的母親說,不讓我寫她。 所以我姑且寫一下我那位,不負責任到極點的父親吧。 母親總是說,她與父親的相遇有多么多么的浪漫。比如說他開著豪車,大張旗鼓地來到母親就讀的學校,只為了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送一塊蛋糕,據(jù)說那天蛋糕上的草莓特別甜。 有多甜我當然不知道,但母親說了好多次,姑且就認為那天的草莓是特殊品種吧。 母親的表情似乎依舊沉迷在短暫的甜蜜中,像是腦子里被灌進了一大桶渾濁的污水。 我忍不住打擊她,那父親是不是死了?怎么我從來都沒見過他? 母親甜蜜的表情果然龜裂,她幾乎是狼狽地別過頭,“是我犯了錯,惹你父親生氣了,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我配不上他。” 我不認識那個父親,但我認識我的母親,她是一個溫柔到極致的人,從不說旁人壞話,即便是那種令人厭惡的熊孩子在她面前尖叫打鬧,她也從不覺得吵鬧,還露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她能犯什么錯呢?我覺得她肯定是被騙了。 母親不肯多說。所以,我去翻了舊照片,想要從蛛絲馬跡里找到所謂父親的蹤跡,但母親大學時的照片,都只有她的同學,根本就沒有她說的那位英俊多金的男人。我一無所獲。 母親像是得了一場癔病,這個人在她的生活中像是根本就不存在。 而我的存在,是一個意外。 我撥通了那條靜靜躺在通訊錄里的電話,沒有備注,但躺了很多年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男人的嗓音低沉具有磁性,我甚至懷疑母親就是被這種傻逼的聲音迷倒的。 “您好,您是楊麗珍的老公嗎?”我問。 “什么?”男人似乎很疑惑。 我掛斷了電話,太唐突了,或許根本就不是這個人。 電話很快被回過來。 “你是阿珍的兒子嗎?”男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應。 然后,我就被接走了。在母親聲嘶力竭的哭喊中,在她無力的萬般阻攔下,我義無反顧地走了。我倒是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值得念念不忘。 我去了京都,那個滿眼都是紙醉金迷的“大家庭”里。 那個,一眼望去就能分辨出階級的世界。 在那里,我真真切切地認識了我的父親。 那個驕傲到自負的男人,那個自以為是,自以為世界盡在掌控的男人。 哦,也許不是自以為是,而是確實如此呢。 進門的第一天,他們弄了一場很夸張的迎接晚會,所到之處,所有的仆人都以九十度鞠躬來行禮。 我的父親談笑自若地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 我身上穿著高定的禮服,但依舊感到渾身不適。原來幾百萬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會讓人不舒服。 我的父親對多了一個兒子這件事感到很新鮮,于是他喜歡帶著我,去夜店,去射擊場,去高爾夫球場。 在夜店,男男女女都往他身上貼。去射擊場,和教練談笑風生,言語曖昧。去高爾夫球場,他牽著個老頭的手,耐心地和他一起玩。 我看得瞠目結(jié)舌,他就很開心,我覺得他和老頭談戀愛也挺開心的。 就這樣,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劣根性。 他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點和我說,“我要是從這里跳下去,也不知道他們是啥反應。” 他的表情躍躍欲試,似乎真的想這么做。 當時年幼的我有點慌,感覺他有病。 下一秒他就捧腹大笑,“你來的這幾天都跟木頭似的,身為我的兒子,不會享受怎么行?你多和小和學學,他就知道怎么巴結(jié)我,才能吃到我牙齒縫里漏掉的殘羹剩飯。” 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叫杜合洽,他還有一個兒子,叫杜和洽,小名叫小和。 “哦喲,又變成木頭了。”他自顧自地說。 我聽得耳朵生出繭子了。 “你對我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趁著他心情好,趕緊問道。 他卻答非所問,“以為你是個聰明孩子呢。” 我猜到了。 游戲。 這世界像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制的全息游戲,所以,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所以,他可以相當任性地給自己的兒子,起相同的名字。 所以,他甚至敢和老頭談戀愛,甚至演出一副情深至極的模樣,唬得老頭的兒女一愣一愣的。把人家整得妻離子散之后,抽身離去。 “我走了。” 這是我和他全部的交流。 他最后也只說了一句,“歡迎再次來到,新世界。” 杜合洽看著自己小時候?qū)懙淖魑模F(xiàn)在看只覺得好笑,小藍,怕又是他那位父親新的游戲人生吧。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門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