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3】煙花
冬季的白日格外得短,好似一瞬之間就在指尖流逝了過去,回頭望去只覺一片空白。 只是這樣悠閑甚至有些頹靡的生活卻都是蕭衍和孟胄從前極難經歷到的,因此也對此甘之如飴。 大雪一連下了三月,漫山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當初掛上的紅繩也一直未有人去摘下,在一片潔白中難得地點綴了幾縷嫣紅。 孟胄最近也懈怠了些,直睡到太陽升起才去小院里練劍。三餐也大多都是烤rou、鍋子這樣暖和卻高熱量的食物,到了年節的時候身上也長了些rou,抱著不再硌手了。 新年向來是個團圓的節日。平日里外出奔波的弟子也都會回到山上,等待著莊主一年一次的夸贊與賞賜。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能走近蕭衍身邊,用眼睛真切地看到那個傳聞中已近似半神的圣人。 易許莊上上下下加起來有近千人,這幾日回山的人多,山上都熱鬧了起來,切磋聲與笑鬧聲不時地傳上山頂。 除夕當夜,蕭衍帶著孟胄到半山坡上參加年宴。 不似中秋宴時的莊重,半山坡只是塊寬闊的平地,四周開滿了形態各異的小花,風吹過就能聞見沁人的花香味。 這里以地為席,以天為蓋,石頭作桌,枯草作墊。 蕭衍和孟胄依舊是到得最早的。他們盤腿在地上坐了,掩在桌下的手偷偷交握在一起,像是還在曖昧期的一對戀人。 漸漸,莊里眾人也都到了。 以東峰劍宗為先,各峰長老弟子都上前對著蕭衍和孟胄磕頭賀禮,以求來年的祝福和賞賜。 賀喜的人一波波得換著,直到只看到一點點光亮的新月沉到西邊才終于賀完了新春。 酒是去年釀的梅花酒,在地下埋了一年,發酵得后勁十足。大家喝到現在都喝得有些醉了,空氣中飄滿了酒香味。 孟胄臉上也紅了一片,帶著傻笑眼泛朦朧地躺倒在蕭衍肩上,呼出的氣里也帶著nongnong的酒味。只有蕭衍因為喝的是茶,成了在座唯一一個還清醒著的人。 他把孟胄已經垂下的頭扶了起來,在后者通紅的耳根旁輕聲道:“子月,抬頭看...” 孟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功能,但還是本能般抬起頭,一雙眼聚不齊焦距。 咻—— 一束光點騰空升起,在空中綻開五彩的繽紛。接著,更多束煙花升起,把漆黑的夜幕照得如白日般燦爛,點點亮光投射在所有人的眼中。 有些年紀輕的弟子四處嘀咕道: “好漂亮。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煙花,之前只在話本里放過。” “我也是,莊里從是第一次放煙花...” “那都是大漢人喜歡的玩意。聽說是漢皇用來寵愛妃子的...” 不知為何,孟胄偏偏聽到了最后那句話,本就紅得厲害的臉上更紅了三分,心臟也隨著那砰砰炸開的煙花胡亂地跳著。 蕭衍看著煙花不斷綻放,又消失無蹤,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澀了,才說道:“孟胄,新春快樂。” 一顆晶瑩順著臉頰流下,流入了衣領中。 一晚上又是比劍,又是比酒。等到天邊泛了微白,大家都四仰八衡地躺倒一片,呼嚕聲此起彼伏。 蕭衍早就在記憶中看到過這副景象,也不覺得為難,等酒醒了他們自會回去。 所以他要管的只是身邊這只醉鬼。 或許是難得能喝酒,孟胄完全沒有克制的意思,三壺梅花酒下肚,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蕭衍輕嘆口氣,把人抱進懷里,。他穿過一群已經起不了身的醉漢,步履平穩地回了山上的房間。 他把孟胄放在床上,也不想再費力氣沐浴更衣,就直接被子一蓋昏睡了過去。 *** 年節的氣息并未隨著除夕夜的過去而有半分減弱。 各個峰上也辦了宴會,直到深夜還是燈火通明。 正月初四,蕭衍帶著孟胄坐上了下山的馬車。 兩年前易許莊與大漢議和后,蕭衍與漢皇都會選在元宵這日聚在一處,以示雙方間的和睦。 然而這場聚會對孟胄而言卻是場十足的噩夢。原主在這日倒不會特意去做什么,倒是昔日里和孟胄同庭而處的同僚們都對他有著莫大的敵意,好似孟胄不是為國犧牲的義士,而是真正骯臟下流的婊子。當然有多少是榮王爺在中作祟也就不得而知了。 蕭衍知道這是孟胄不愿再去回憶的過往,但他還是固執地把人帶上了,希望可以帶領他走出那場噩夢。 這次選定的地點是大漢西境上的榕城,也就是當年兩方交戰的地方。 離邊境越近,蕭衍記憶里有關那時的情形就越清晰。 年輕氣盛的大將軍身披鐵甲,面上帶血的身姿如一幅畫般出現在腦海里,還未凝固的血液從下頜處往下滴落,眼里是視死如歸般的堅定。 “想回去看看嗎?” 蕭衍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孟胄卻莫名聽懂了,搖了搖頭,“...不了。沒什么好看的。” 馬車一路悠悠地晃著,直到十四才到了榕城。路途奔波,兩人也沒什么精力做別的,簡單洗漱后就睡了。 第二天就是元宵。 蕭衍特地挑了套華服,淺綠色的長袍上繡著幾絲金線,風雅的同時也透著尊貴。 孟胄也穿了配套色系的衣服,站在蕭衍身邊十分相配。 等他們兩人走到宴廳里,漢皇已經在階上端坐著,下面也還有眾多大臣親眷,如箭雨般銳利的目光紛紛投射在孟胄身上。 畢竟不可一世的榮王爺最后竟然斷了條腿回來,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得罪了看上去絲毫不受蕭衍喜愛的孟胄。 面對這樣毫不友善的目光,蕭衍不動聲色地把孟胄往懷里攬了攬,坐到左側的位置上對漢皇頷首示意。 時間并不是對每個人都仁慈的。漢皇過了一年顯得愈發豐腴,扣在腰間的腰帶都深深嵌進rou里。他笑著舉起酒杯,有些討好道:“歡迎蕭莊主光臨。這是新一季的九醞酒,還請蕭莊主賞臉嘗嘗。” 換作往年,蕭衍會給這個面子,不過是用內力消了酒勁,再自然地喝下去。 只是他現在不想給這個面子,便不去理會放在手邊的酒壺,只倒了杯綠茶,對著漢皇抬手飲了。 見到此景,四處都傳來響動,壓抑著的喘氣聲此起彼伏。漢皇也是一副尷尬的樣子。 蕭衍卻只作不聞不見,信手又倒了杯酒,遞到孟胄嘴邊:“嘗嘗,好像很好的樣子。” 孟胄手在桌子下抖個不停,也就順著杯沿喝了進去。濃厚的酒香味在唇齒間綻放開,胡亂跳動的心也因此平靜了下來。 “好喝嗎?”蕭衍刻意沒有放低聲音,帶著笑的眼眸看向孟胄。 “嗯...” 或許是兩人之間的氛圍過于甜蜜,漢皇也不能當作沒看到,有些小心地試探道:“蕭莊主和孟將軍如今的感情很好啊...只是不知蕭莊主還記得歸余嗎?” 蕭衍瞥他一眼,冷笑道:“記得,是想要謀害本尊夫人的不法之徒。按律被本尊打斷了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畢竟之前他們也曾多次折辱孟胄,拿自己吃剩的骨頭要人去啃,或者是要人學狗一般繞著這殿繞圈... 現在的孟胄坐得太高,高到他們都看不真切他的面孔,記憶里的場景也漸漸模糊... 蕭衍也不再粉飾如今的太平,直接道:“孟胄如今不是你們大漢的將軍,而是我蕭衍的夫人。之前的事我不予追究。以后,若是有人敢冒犯孟胄,就如同冒犯我易許莊。” 說完這話,他就帶著人走出這間死寂的殿宇。 屋里燈光依舊,舞女們身著紗衣跪倒一旁,酒盞菜肴照制擺在桌上。明明是一派和諧的景象,卻似散落了一地雞毛。 今夜是元宵,街上也格外地熱鬧,小攤們竭力地吆喝著自家的吃食零碎。 蕭衍帶著孟胄進到一家酒樓里,覺得身心都舒服了許多。他點了好些菜后,端起一旁的酒壺聞了聞,笑道:“好像是沒他們那什么酒好,早知道給你帶壺出來了。” 孟胄紅著臉搶了回來,小心地抿上一口。 這酒是月牙白,清淡許多,回香也不夠悠久,孟胄卻覺一股甜意直直涌入心間,酒不醉人人自醉。 “彭——” 抬眼望去,流光奪目,火樹銀花。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