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伊慣常的輕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星海般龐大而浩瀚的嚴肅。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兩階臺階下的屈猛，聽著屈猛說完自己從未對命定當面抒發的愛意，自始至終未置一詞。

    直到屈猛直白地對他說出驅逐的話語，他才終于開口：“說完了嗎？”

    自由天使越過信仰天使，自顧自地順著鐘樓外墻內側的石階向下走。

    地下室鮮少有人拜訪，墻壁上的壁燈隨著自由天使的經過，在星芒之力的催動下，久違地亮起了繁星般的光芒。

    “我確實直到現在都覺得，天使的狩獵惡魔的天性是對惡魔的羞辱。”

    “我在人類世界旅行了很多年。人類這種動物，陰險又狡詐，會像畜牲一樣互相背叛，肆意交合。但是我也看到了人類如何追求他們所愛的人。人類跟我們不一樣，他們不殺戮，也不脅迫。他們用溫柔和熱情打動對方的心，用所有美好的東西換取愛人的笑容。”

    “說起來我自己也覺得好笑。之前看到這些就像在看牲畜的求愛和交配，不過是閑暇時的消遣。但我在李真身下刻下印記之后，那些畫面卻不知怎么回事，不斷地重新從我的腦海中浮現，每一次都讓我痛苦，也讓我疑惑。為什么我不能......為什么天使不能像人類一樣？為什么天性要讓我們屠殺圍剿我們所愛的種族？為什么我的寶貝要從小東躲西藏，吃飯都吃不飽，無時無刻地害怕來自審判庭和天使的迫害，擔驚受怕地長大？”

    他在地下室厚重的石門前停下。石門在審判庭的能量沐浴下，千萬年來嶄新如初。

    莫洛伊轉過身，面對著默默跟上的屈猛，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真真，他真的是個傻乎乎的小笨蛋。被我幾句話就能繞得暈頭轉向，乖乖地覺得天使對惡魔這樣是理所應當的。他從來都不抱怨遇見你之前受的苦，但他越不提，我就越感覺心臟痛得喘不過氣來。他明明應該像個小王子，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矜嬌地坐在王座上，等我給他獻上一束鮮花，獻上我的愛，我的真摯和我的星星。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屈猛抿了抿嘴唇，催動了石門上的咒語。沉重的石門在強大的魔法能量下緩緩打開，盡管有完備的通風裝置，地下室的空氣還是略帶灰塵和濕氣。

    他的沉默來自于與莫洛伊所說的話語的共鳴。

    雖然他對三神和先人十分尊重，但那根扎在李真耳朵上的鐵條就像扎在他心口的荊刺，無時無刻讓人隱痛。

    屈猛的聲音有些低啞。他用魔法置換了地下室與室外的空氣，開口道：“魔王的力量非常強大，神魔之戰也是他力量的巔峰時期。他最初被制服的時候，是在三神合作、拼盡全力的情況下才勉強落敗。”

    “但是你也知道，魔王是三神都認定的命定，他們在‘不能殺’魔王這一點上達成了絕對的一致。可是雖然魔王的宮殿淪陷，他手下仍在頑強戰斗的惡魔戰士卻不少。三神沒辦法一直一起守在魔王身邊壓制他，所以最后，信仰想出了一個辦法。”

    “就像你的‘星芒之門’，我的‘潮汐引力’，權力天使繼承的是權力的‘太陽時鐘’。太陽時鐘可以擾亂時間并囚禁敵人的靈魂，它里面的空間叫做‘虛實夢境’，里面有不會熄滅的永恒之火。敵人的靈魂在永恒之火的囚禁中被逐漸削弱，而他們的rou體則陷入沉睡，并變得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虛實夢境里面有無數個平行世界，每個世界都可以囚禁一個敵人，因此權力在人數眾多的戰爭中，有著極強的殺傷力。”

    “信仰的辦法就是，讓權力把魔王拉進自己的夢境里，以此削弱魔王的力量。”

    地下室很久之前就被當成了儲存室，兩位天使都在里面看到了不少自己幼年期用過的東西。但領路的屈猛并沒有停留，一路往深處走去。

    經過最初幾個填滿了雜物的房間，莫洛伊明顯感覺到了一層薄膜般的魔法結界。他們倆都很輕易地通過了，但莫洛伊知道，這層結界會阻止任何除了天使以外的人的進入。

    屈猛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對結界十分熟悉。他腳步不停，話音也不停。

    “權力最初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用對待敵人的方法對待愛人，直到有一次，魔王差一點點就逃出了三神的掌控。事實證明，這種方法很殘忍，但也很有效。因為害怕魔王受傷，權力只敢把魔王靈魂在里面關很短的一段時間，并且每次都自己進去陪伴魔王。”

    聽到這里，莫洛伊剎時醒悟了屈猛話中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蘭斯洛特現在在對李真做同樣的事？！不斷用太陽時鐘拉他入夢又放他出來？”

    屈猛點點頭，接著說道：“但出乎意料的是，三神發現從虛實夢境醒來的魔王，并沒有任何在太陽時鐘內部的記憶。他每次入夢的瞬間都會想起一切，每一次入夢，他心中的仇恨都會瘋狂疊加，但至少，在他醒來的時候，他對事實無知無覺。”

    “對于三神來說，這實在是意外之喜——魔王以為是他自己的力量衰弱了，挫敗之余也慢慢認命，在他自盡之前的幾年，他跟三神的相處甚至稱得上是和平。”

    莫洛伊喃喃道：“醒來沒有記憶......這也符合李真的狀況。”

    他憤憤地大聲咒罵起來：“果然是蘭斯洛特做的好事！他到底想干嘛？！嫉妒我們找到命定了，而他還是孤家寡人，所以就折磨別人的命定享樂嗎？這個快一百歲的老處男！老妖怪！老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