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仙山一帶才過冬至便迫不及待地下起大雪，小童睡了一夜，睡眼惺忪地起來，推開窗就被漫山遍野的白閃花了眼。

    小童瞇起眼，試圖去辨認天與地的界限，卻怎么也辨不清。忽地窗前樹枝一晃，滑落一大灘雪來，嚇得他驚叫出聲。

    叫聲重疊著群鳥撲飛的聲響，驚醒了同睡一屋的其他侍童。

    “做什么？”

    “已經辰時了？！”

    “?。　?/br>
    “……”

    屋內喧鬧起來。

    隱仙山并非是一座山，而是一道山脈的名字。遠遠看去，黛青色的山脈如同臥在天邊，綿延向兩端，看不見盡頭。而今，這道山脈已然被茫茫大雪覆蓋。

    童子們踩著厚厚的積雪上山，腳步輕盈，呼出的霧氣很快消散在天地間。

    隱仙山，隱仙山，在山脈主峰峰頂的仙宮里，真的住著一位此界第一的仙人。

    小童輕松舉起高他一個腦袋的石鼎，跟上隊伍，抬頭時望見那座高峰，失了神地想著。

    是先有隱仙山，還是先有那位仙尊呢？

    二者皆與天同壽，傳說悠久，到如今已經沒有人知曉隱仙山這名字的來歷，又是否與那位仙尊有關。

    但那位仙尊的道宮在這隱仙山上，才叫隱仙山真正擔得起這個名字。

    主峰峰頂隱沒在云端，仰望時，云霧飄渺間，依稀能瞥見道宮宮殿的一角。

    道宮有祥云環繞，虛無縹緲，群鳥途經，繞道而行。

    昔年仙尊于道宮中講道傳道，引得全天下修行之人、妖，乃至于魔前來聽授大道至理。

    方圓千里熱鬧非凡，講道聲即便在山下也可聞得，于是只見那些沒能在山上占得一個落腳地方的人或妖坐在山下聽道，神色各異，或是癲狂，或是狂喜，或是似哭似笑、非哭非笑。修得人形的妖以人形姿態端坐聆聽，畢恭畢敬；未修得人形的妖以本體姿態伏地而拜，沉醉于講道聲中。

    講道持續了三日，前來聽道的修士則在足足三個月后才散去。

    從此，仙尊便被修真界尊為“天下之師”。

    而仙尊真正的弟子其實只有四人，另外三人早已離開尋仙山行走天下，只剩下二徒弟仍留在仙尊道宮里。

    遠遠地，童子便能看見那個在雪中行走的身影。

    一身玄袍，披散著墨色長卷發，看似懶散隨意地望過來一眼，嚇得童子連退幾步。他卻只是輕輕一笑，轉身繼續悠然地徒步上山。

    仙尊門下的二弟子，墨獅。

    相貌俊美，心機頗為深沉。仙尊道宮的所有人里，侍童們最不想碰見的就是這位，此刻見了，都下意識避開目光，只當沒看見。

    童子只敢悄悄瞥一眼那個背影，想起侍童中廣為流傳的修魔體質的傳說，倒真從對方的背影里看出幾分若有似無的魔道氣息來。

    他抖了兩抖，扶穩石鼎，隨其他人一同運功飛快走了。

    ……

    墨獅一路步行上山，玄色的衣衫在雪地中頗為顯眼突兀，身后拖著一串腳印，慢悠悠來到冰湖旁，道宮已近在眼前。

    幾只仙鶴拍動翅膀在冰湖中落下，動作如舞姿輕靈曼妙，雙腿探入冰湖永不結冰的湖水中，昂首漫步。

    忽然間下起雪來，柳絮般飄揚在天地間。

    白雪飄飄灑灑落在墨獅身上，幾乎將墨發染白。他拂去發頂的雪，沒有往道宮走，而是去了后山。

    宣微仙尊正在后山舊閣中與至交好友盲道人對弈。

    格窗半掩，窗外雪簌簌下落。

    閣內，盲道人手持白子落下。

    啪嗒。

    他閉著眼，忽而側首，像是在細聽什么聲音。

    仙尊宣微則毫無反應，捻起黑子落下。

    啪嗒。

    盲道人回頭，笑道：“你那徒弟來了?！?/br>
    宣微注視著棋盤：“專心下棋?！?/br>
    盲道人搖頭失笑，隨后落子。

    隨著白子落下，窗外像是有春風吹過，大地春回，白雪融化消逝無蹤，枯樹露了出來，干枯的枝條抽出新芽，瞬時長成參天大樹，濃密的樹冠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啼。

    兩人都好像不曾看到外頭的景象，宣微掃了眼棋盤，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

    霎時窗外狂風席卷，將一樹綠葉吹盡，滿地枯黃，負上白雪。

    墨獅就在此時推門而入，看見窗外時光流轉，千般變化，室內卻靜謐如常，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