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允步履輕快，不過，才走了數(shù)步卻看見意想不到的一人，那人劍眉星目，行動間慷慨磊落，說是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也不為過。

    她腳步停下，身后的數(shù)人也隨之而動，李從本是全部精力都放在她身上，面對此人也不由驚異出聲，“大哥。”

    此人正是齊王辰。

    他年紀(jì)輕輕，與丞相農(nóng)問筠站在一起，英俊然而容色已褪去的中年男人和滿是活力、未到弱冠之年的年輕男子，對比實(shí)在鮮明深刻，但兩人姿態(tài)坦然自若，齊王辰眉宇間笑意清朗從容，更是無一絲匆忙之色。

    “太后娘娘，臣不知道您今日前來我府邸，實(shí)在有失遠(yuǎn)迎。”

    丞相和齊王一并行禮，阿允連忙扶住丞相，“問筠不必如此，我拜訪的時間突然，怎么能怪你招待不周。於菟也起來吧。”

    “只是這個時辰……於菟怎么會和你在一起?”

    她生起微微疑惑，不是阿允過于敏感，而是曾經(jīng)離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遙的齊王與處理國事的丞相見面，是要當(dāng)即懷疑兩個人是不是私下在密謀造反的程度，但他二人的態(tài)度又過于從容，而且，阿允不愿意去想齊王懷有私心。

    “唉，老臣年齡大了，剛剛聽說淮南王殿下駕到，連忙趕來，可走在路上又摔倒在侍衛(wèi)懷中，醒來后雙目渾濁，無法視物，幸得齊王殿下出手相助，他手下有一宮婢，當(dāng)即施針，救了臣的性命。”

    “原來如此，我竟不知道於菟手下有醫(yī)術(shù)如此精湛的人。”

    “母后若是想要，我就將寒英送到您宮中。”齊王回答，阿允微微一笑，“我無病無痛的，要大夫做什么，不過寒英是？”

    “是奴婢。”寒英是個漂亮的女子，頭發(fā)梳成未嫁女的發(fā)式，用粗粗的紅線綁住，雖然簡樸些，卻顯得頗為靈動，阿允笑著問她，“寒英，你救了丞相的性命，有什么想要的獎賞嗎？”

    寒英咬緊嘴唇，“奴婢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有一項(xiàng)……”她抬頭，偷偷看了看齊王的面孔。齊王目若冰寒，以此回應(yīng)寒英，她不由顫了顫身體，睫毛低垂，顯得愈發(fā)溫婉柔美，像是水鄉(xiāng)里長大的女兒般柔情。

    原來如此。

    於菟是好事將近？

    阿允微微笑了，眼里難得有幾分溫情，“你盡管說。我沒有什么不可答應(yīng)的。”哪怕王妃之位，若是於菟愿意，她也不介意許出。畢竟自己曾經(jīng)遭受過那些無用的折磨，雖茍延殘喘，到底走出來了，如今看見其他女孩子，卻不愿意她們也受此劫難。王妃之位給一個婢女是麻煩了些，也不是不可cao作，回頭找某位大臣，讓他認(rèn)寒英為義女，再找理由賞賜她幾回即可。

    在場的幾位因?yàn)槟且谎郏际侨绱瞬聹y，只是沒想到阿允的手能這么松，齊王妃的位置都可以輕易給出，也不覺得寒英敢提出這種放肆的要求，只想，她大概求能陪在齊王身邊。

    因此，寒英的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奴婢聽聞宮中有一位衛(wèi)太醫(yī)。”

    “確實(shí)如此。”阿允回答道。

    “他是奴婢的同鄉(xiāng)，奴婢從小就聽聞他的名聲，想跟在他身邊，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日后能成為一代濟(jì)世名醫(yī)。”起初，寒英的聲音都在顫抖，隨后逐漸堅定，眼底也充滿了渴望的光。

    阿允先是納悶了幾秒，哭笑不得了起來，她以為寒英會要齊王妃妾的位置，反倒自己把這姑娘給看扁了，她是個有志氣的人，有些像她。

    過去，不管多少人明里暗里說阿允，除了美貌一無是處，能成為留候的未婚妻、而后是先帝的正妻已經(jīng)是很幸運(yùn)，昭儀也是很尊貴的位子，后來，先帝又重新讓她成了皇后，先帝情深極了，到死都念著她，她實(shí)在不該對先帝生怨，該要感謝他沒有像其他男人一樣，直接賜死阿允和仙藻兄妹。畢竟，男人的妻子和兒女，都是隨時可替換的物件，死掉也沒什么稀奇的。

    但，阿允就是無法不怨恨，她和不喜歡的男人結(jié)了婚，婚后也曾平靜度日，如此過了數(shù)年，在某一日莫名其妙地被禁錮在居所中，直到先帝和皇后的婚期已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賢德的名聲傳的到處都是。而愚夫愚婦們，竟也真的敢聽信她賢惠到自愿讓出正妻的位子。

    可是，她從來沒有自愿過，誰會在已經(jīng)是妻子的情況下，大方到成為妾室，她是一個很正常的人，對危險的預(yù)判也處于正常人的范疇，那時，是絕對想不到自己能做到翻盤再來的。

    史書上從正妻變?yōu)殒以俜P的只有陰麗華和婁昭君，死掉瘋掉被拋棄被踐踏的人卻多到所有人都習(xí)以為常，比如徐娘半老的徐昭佩，從梁元帝皇子時的正妻到妃子，難道就心甘情愿？絕無可能。她如果心甘情愿，就不會瘋到后來如此可憐的地步。

    這也是王鶴言身上傷痕不斷的原因，阿允心中生恨，然而她不愿發(fā)泄在身邊宮女太監(jiān)這些無辜的人的身上，也無法讓先帝長期活著來折磨，因?yàn)樗拇婊罹褪菍Π⒃首畲蟮耐{，只能持續(xù)長久地在鶴言身上通過血淋淋的傷口和痛苦的表情得到一絲快慰。她想到這里，輕輕一聲嘆息，“寒英。”

    “奴婢在。”

    “我答應(yīng)你了。”阿允溫聲道，“你到少府去，以后與衛(wèi)侍醫(yī)一起，他會愿意收你這個徒弟的。”

    “謝謝太后娘娘。”

    她高興極了，想要給阿允磕頭，阿允不許，讓株葉將寒英拉起，“丞相的病幸虧有你在，雖然以后你是少府的人，但若丞相有疾，也要盡一份力才是。”

    丞相撫著胡須，“老臣先謝過太后娘娘。”此地一瞬間到處歡聲笑語。

    株葉眼眸溫柔地看著阿允，同時暗暗觀察周圍，見寒英臉色蒼白些，不是十分的高興，不免有點(diǎn)疑惑，能為丞相看病，對想要上進(jìn)的侍醫(yī)來說，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寒英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