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現在姜鐸和何廂情很有錢，有錢到顧余都懶得去詳細了解他們的財富，但是他們還是住在很多年前百瀾市中心的這套房子，沒有搬走過。之前沒錢的時候，是沒辦法搬，現在有錢了，顧余也不想搬。

    這套房子在當時很值錢，在百瀾市更加繁榮的現在同樣也很值錢。雖然顧余懶得搬去其他地方，但是家具什么的也是翻新過幾次。房子是顧余爸爸給顧余的補償和打發，也給了一筆夠顧余還算富裕過完大半輩子的錢。

    何廂情和姜鐸早就身家不菲了，但是他們都沒有搬出去，不是不能，而是乞求留下來。曾經被收養的時候害怕被拋棄，如今處境和心態依舊沒有改變，甚至更加嚴重。

    沒錯，他們是被收養的，被顧余收養的。

    那個時候的顧余還很小，才12歲，剛上初中，但他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像是孩子。

    因為沒有一個孩子會在大半夜經過混亂的西區。

    百瀾市有最混亂的兩個地方西區和北街，幾乎連政府和公安都視若無睹。

    西區是貧民的賤窩，這里住著各種混不下去的亡徒和活不下去的可憐人。在這里只有更深的痛苦和絕望，只有想不到的骯臟，只有無數的血腥背叛。而北街是黑暗勢力的溫床，那里待著的是道上的大佬，都是些道上極有名可怕的人，繁華程度幾乎不下百瀾市中心。只是金玉其內敗絮其中，這里有特殊的秩序，富貴的表面下是骯臟暴力的交織。北街掌控著大部分的西區，西區的人做夢都想能混到北街。

    政府和公安部門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和北街達成了特殊的默契的協議，違法和黑暗只在這兩個地方獲得一點寬容，不會出去，也輕易不會接納。

    何廂情和姜鐸，就是顧余從西區撿回來的。

    他們從小在西區艱難的長大。

    西區很難有稱得上朋友的關系，在這里生存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所謂的感情，比不上一頓飯。所以在西區，出賣和背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們倆還算熟悉的原因，不過是兩個人想法相近，能力互補，一個不擇手段一個機智多慮，一起合作能有更多生存下去的機會。

    而那一晚，是他們永恒的記憶。

    那天晚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姜鐸渾身血污，狼狽的躺在街邊，掙扎著想要往外爬。他覺得絕望極了，永遠缺失的溫飽，不敢停下的奔波，頻繁的打斗，不見天日的生活，有沒有下一天的擔驚受怕，這一切化作緊緊的蛛網，像是要將他束縛至窒息。他不知道生的意義，卻又不愿意去死。

    他想，他想……

    雨水澆透了他，九月的半夜，他卻覺得透心涼，好像熱量在緩緩流逝，就好像他永遠握不住的生命。

    突然間他的腦袋上沒了雨滴，漸漸無力的趴在地上的腦袋前出現了一雙干凈的運動鞋。

    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干凈和嶄新，他從沒擁有過這樣一雙完整的鞋子。

    不知道是因為受傷太重還是流血過多，他遲鈍了好久才艱難的抬頭。

    這一抬頭，他以為他快死了。

    不然怎么會看見那么干凈漂亮的人呢？

    不，不是人，是天使。

    少年白皙精致的臉尚且稚嫩，逆著昏暗的光看不太清楚，卻已經有讓人目不轉睛的好看了。

    姜鐸看著少年慢慢蹲在他面前，細細打量著他滿是臟污的臉，清亮亮的墨黑眼睛流露出嫌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無與倫比的自卑和羞恥，他太臟了，被這樣美好的少年看見都臟了他的眼。

    但是他聽到了天籟。

    “臟是臟了點，洗洗應該還能看。撿回去做個寵物勉強夠格，嘿，小狗，要被我撿回去么？”

    少年聲音清朗，還帶著幼音，語氣透著勉強，卻是理所當然。

    姜鐸很有自尊心，這是他在西區唯一保留的東西，雖然沒用，卻是他堅持的理由。可是這一刻，他覺得就應該是這樣，他這樣卑微的人，根本配不上眼前的少年。哪怕是給他做寵物，也是不夠格的。

    少年大發慈悲的憐憫和冷漠，卻是他奢求的榮幸。

    他沒有猶豫，深深看著少年，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狠狠地點頭。

    少年似乎被他的聽話取悅了，微笑了一下，站起身就準備離開。

    姜鐸艱難的抬起手，卻不知道該做什么動作，像是想要挽留，卻不敢用自己的骯臟玷污了那份干凈。

    少年看著他，皺了皺眉，非常不悅，“干嘛，還想要我扶著你走嗎？”

    聞言姜鐸趕緊搖頭，他怎么敢？只是……姜鐸艱難的發聲，盡量想說的清晰：“還有……一個……”

    他為這一刻的貪心懺悔，可是也許呢？

    那個漂亮的少年頓時有些不耐煩，他突然感受到巨大的害怕，他做錯了……他要被丟掉了，連他的寵物都做不了了，他讓這個天使不開心了！

    幸好，幸好，命運對他還算眷顧，沒直接毀滅他生的希望。少年語氣不太好的說：“帶路。”

    姜鐸頓時笑了，艱難而緩慢的往回爬，何廂情沒在太遠的地方，但是和他一樣撐不住倒在地上，狼狽不堪。

    聽到腳步聲，何廂情似乎被本能的警惕驚醒，艱難的睜開眼睛，朦朧地看到爬向他的姜鐸，卻連疑惑的表情都做不到。

    姜鐸使勁晃了一下他，“何廂情……抬頭……”

    抬頭？

    何廂情困難的抬起眼睛，可是這條路已經沒有燈了，但是他還是看到了一個漂亮精致的輪廓，干凈的與這里格格不入。這一瞬間，他有了和姜鐸一樣的想法，懷疑自己出現了死亡前的幻見。

    不過少年同樣看了看他的臉，同樣勉強的點頭，說：“嗯……做寵物應該還可以，給我撿回去做小貓，嗯？”

    雖然帶了點疑音，但是少年根本沒有征求意見的樣子，他說完便似笑非笑地看著姜鐸，語氣帶了點冷意，“還有嗎？”

    姜鐸強大的直覺讓他感到少年說話的冰冷，忍不住又點顫抖，他匆忙搖頭：“沒……沒有了。”

    “還有力氣的話，兩個人就互相扶著跟來，沒力氣就爬著跟。”少年毫不留情。

    但是何廂情和姜鐸卻忙不迭點頭，兩個人看著少年轉身離開的身影，用盡全力勉強著互相攙扶著跟上去，兩人的眼睛緊隨著少年的背影，不再飄移。

    “哎呀，小余，你怎么這么晚來這邊了？”

    少年走的很慢，但是沒一會，還是到了一家還在營業的私人診所。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在收拾東西的中年醫生驚訝的看著他，還沒等少年回答，他就看到少年身后互相攙扶著可是還是艱難到幾乎要跪下去的，渾身血污狼狽的兩個少年。他更加驚訝：“小余，這兩位是？”

    顧余隨便找了個地方坐著，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說：“街上撿的，陳醫生你給處理一下。”

    何廂情和姜鐸從沒來過這樣干凈的診所，覺得有些不安，都看著顧余，眼睛不肯離開半分。

    小余。

    原來他叫小余。

    真好聽啊。

    兩人心中同時這么想著。

    陳醫生無奈的看著狼狽的兩個陌生人，也不多問。他診所開在西區不遠的地方，自然有些事情是隱隱知道的，因此也不多問，帶著兩人進了內間。

    他先給兩人喂了點葡萄糖水，才開始給兩人處理傷口。但是他們身上實在太臟了，還多拿了些藥水給他們勉強清理一下。

    “醫生……他，他叫什么名字啊？”何廂情忍著疼痛，帶著十分的猶豫小小聲問。

    陳醫生感受到另一個冷峻點的少年也期待的看著他，微微笑著說：“他叫顧余，是個好孩子。”

    何廂情默默點頭，不再說話了。

    陳醫生手法熟練，也還是用了好一會才都處理好，細細囑咐了一番。顧余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已經很晚了，他困的不行了。

    就在顧余快要徹底失去耐心的時候，兩人終于好了，雖說還是很虛弱，但是已經能夠勉強好好站著了。顧余有點無奈，“陳醫生，買你兩套衣服。”

    陳醫生笑呵呵的，“我這診所哪來的衣服，就還有幾件剛買來的白大褂，你要不？”

    顧余不介意，點點頭，示意他們兩接過來：“脫光了，就穿著這個走。”

    聽到這話，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驚訝的看著他。

    陳醫生最快反應過來，笑呵呵的轉身進了內間。

    看著兩個人臉蛋羞紅，呆若木雞，已經困得不行的顧余非常不耐煩，語氣頓時很差：“不想跟著我回去就滾。”

    兩人頓時慌了，顧不得羞恥，立刻脫光了衣服，真空套上了白大褂，顯得奇怪極了。

    顧余很不想搭理他們，把錢放在收銀臺，轉身就走。兩人匆忙跟上去，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直到坐上出租車，他們都不敢稍微出聲。

    好不容易到了家，已經凌晨快四點了，顧余松了一口氣，看著站在門口拘謹地不敢進來的兩人，顧余實在是疲憊的不想多說了。他先去臥室找了兩套沒穿過的睡衣扔給他們，　指了指里面的房間，“里面有兩間空房，自己住進去，浴室里面也有，把自己都給清洗干凈了，那邊廚房里有吃的，自己去弄，我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說完顧余就進了自己的房間，躺床上就睡著了。

    何廂情和姜鐸緊張的握著手上的睡衣，就這么跟著顧余住了下來。

    這一跟，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