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凡人，”哈迪斯挑眉，“汝來冥界，究竟為何?”

    布拉德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面前這位冥界之王，布拉德身穿華服和佩劍，長得也很美，哈迪斯相信，如果他的弟弟宙斯看到，肯定會化為巨鷹將面前的凡人掠奪到奧林匹斯，可如今希臘眾神已經隕落，唯有他因為掌管冥界而幸免于難，凡人供奉上帝而遺忘了更古老的信仰，在凡人口中他的名字也從敬畏的冥界之神而變成了惡魔之王，所以幾千年來，冥界除了亡靈，再也無英勇的凡人踏入進來。

    今天是個例外。

    “我不信仰任何神明?！辈祭逻€算禮貌地低頭致意，“我知道世間所有的善人，惡人死后不入天堂也不入地獄，我們都將是您的子民?！?/br>
    “和那些嚷嚷著要見那個白胡子老頭的人來說，汝還算識相?！惫纤构戳斯醋旖?，終于屈尊離了用骷髏做的王座，“所以，汝所來為何?

    “算了，還是吾自己看比較好。

    哈迪斯伸手，點了點布拉德的腦袋。

    那些回憶，屬于布拉德的回憶瞬間包圍了哈迪斯，他把那些無關緊要的回憶略過，他穿過布拉德牙牙學語，學習，漸漸長大的記憶片段，正想繼續往前瀏覽時……

    “布拉德！”他聽到了－個男人喊布拉德的名字，他轉頭，看到一個男人沖布拉德跑來，當他奔跑時，哈迪斯現在黑白的一切突然染上了絢麗的色彩，哈迪斯終于看出回憶里他們身處春天，那個男人強壯又英俊，一頭好看的金色頭發和紫色眼睛，穿著好看的騎士日常服，他笑著拉著布拉德的胳膊。

    “等很久了嗎?”

    “沒有的?！?/br>
    哈迪斯看著他們并肩前行，記憶里終于有了聲音，哈迪斯聽到了現世里蟬的鳴叫，后來布拉德的記憶男人都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他看著布拉德和那個叫艾迪的男人從少年長成了青年，再到18歲成年，少年時就有的青澀心事在星空下終于一切大白，哈迪斯看著他們在夜晚下的白玫瑰下接吻，男人之間的愛在他以前統領的地方不算新奇，所以他覺得還好，然后他突然想起，哦，那個白胡子老頭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就算是見慣了生死的他，看到了布拉德握著奄奄一息的艾迪的手，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布拉....德，”艾迪的傷勢顯然過重，永遠冷漠的布拉德看起來那么悲傷，沒有醫者，只有海浪拍打礁石，艾迪被他的父親和弟弟捅了幾十刀后無情扔在這里，顯然拒絕承認自己兒子的行為，可諷刺地是，布拉德的父親對此沒有任何反對，他只說布拉德和艾迪可以一起照顧布拉德早逝弟弟的兒子和女兒，“你來了？”

    “我帶你去找醫生，艾迪，保持呼吸，你會沒事的，求.....”

    布拉德顯然想抱起比他壯實那么多的艾迪，可那不成功，艾迪噓了一聲，顫抖著手試圖摸上了布拉德的臉。

    “讓我再..　.看看你的臉?！?/br>
    那手停住了，然后哈迪斯看到那手放了下來，那瞬間記憶變成了黑白，布拉德伏在艾迪的胸膛上如何野獸一般嚎叫，　似乎巨大的悲傷掏空了他的所有眼淚。那雙散大的紫色眼睛無神地看著湛藍的天空。

    哈迪斯睜開眼，看著站在這里的布拉德。

    “你想帶你的愛人回去。”

    “是的?！辈祭挛站o了自己手里的佩劍哈迪斯把他從上到下審視了一番，然后轉身，坐回了王座上，他看著面前的美人，銀白色的頭發，和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睛。

    “我可以給您我所有的一切，我……”

    “你可以帶走他。”哈迪斯笑了，“不要任何報酬。”

    布拉德停住了，他的目光認認真真地看了幾眼這位冥界之王，哈迪斯只是笑著。

    “很久很久之前，有個年輕人為了他逝去的妻子來到我這里，請求帶他的妻子離開這里，我同意了，但最后，他的妻子因為他再也無法離開。”哈迪斯說，“后來有很多人來過，但最后他們天人永隔，他們總是以為愛情會戰勝死亡。”

    “你愿意讓我帶他離開了嗎?，

    “那取決于你。”哈迪斯回答，“現在閉上眼睛，感覺到有只手牽住了你，那就是你的愛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冥界，不要想著互訴衷腸，不要想著擁抱，直到看到陽間的陽光之前，永遠，永遠，”

    “不要回頭?！?/br>
    布拉德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就被另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溫度握住了，那很冰，讓他打了個寒戰，艾迪的手本該更溫暖，更柔軟，而不是如此冰冷僵硬，他睜開眼睛，幾乎想回頭確認一下是不是艾迪了，　可他忍住了，因為他謹記哈迪斯的警告。

    “是你嗎?艾迪?”

    “……嗯?！?/br>
    那是艾迪的聲音，對布拉德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直接拉起艾迪離開，冥界只有黑暗，他聽到了亡靈的竊竊私語，哭泣聲。

    布拉德很想說點什么，比如艾迪死后他的生活，哪家貴族的風流韻事，艾迪的父親和弟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多諷刺，一切都歸功于貴族的私刑制度，可最后，他什么都沒說。

    “小心點，前面是幽谷?！鄙砗蟮陌铣雎?，在拉德嗯了一聲，小心翼翼沿著邊緣行走，他聽到了指甲刮搔土地的聲音，“……你為什么　要想著要來找我?”

    “為什么不呢?”布拉德開口，“你不開心嗎?”

    “不，我只....

    艾迪不說話了，他握緊了艾迪的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備受煎熬，那思念之情撕裂了他，　讓他多想回頭看看自己的愛人一眼。

    “艾迪，我...…”

    “別回頭?！?/br>
    布拉德抿嘴。

    “好的。”

    他拉著他，頭也不回大步往前，他們只能往前走，他們路過了很多很多地方，但因為太過黑暗，看起來都差不多，艾迪也和平常很不一樣，他不再說很多話，只是偶爾出聲提醒前方的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話語。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這冥界確實沒什么好看的，唯一好處就是只能不停地走著，走著走著，他看到了一處霧蒙蒙的地方。

    布拉德看到了一大片樹林。

    這里是冥界鮮有的亮色，布拉德看到了樹上的紅色花朵，可每個樹下都有－個亡靈在低低啜泣，大多數都為年輕女性或是男性，他們穿過樹林，一看到他們，那些年輕人就停止哭泣，躲在樹后看著他們，淚眼婆娑。

    “別回頭?！彼麄兊袜?，樹葉也在沙沙作響。

    “殉情者居住的地方?！卑险f，“他們終日等著自己的愛人?！?/br>
    “你住在這里嗎?”

    “我?沒有，我被父親和弟弟殺死在這個時代是很少見的，冥界的王還沒想好把我弄到哪里。”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單獨獨處了?！辈祭抡f，他忍不住握緊了艾迪的手，“我很想你。

    “我知道?！卑险f，“布拉德，如果你發現……”

    “什么?”

    “沒事?！　卑险f，“我只是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以此為契機，他們開始聊起來，他們聊得很遠，比如他們年輕時的糗事，他們第一次的親吻，zuoai，他們都記得那一天，親吻的那天是夏天，樹葉的影子倒映在艾迪的眼中，zuoai的那天是秋天，空氣中都是麥香，他們摔進稻草堆里，他們的生命不長，所以他們翻來覆去地講，就像試圖嚼出麥芽里的甜蜜來，開始時他們甚至還放聲大笑，好像他們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生離死別這樣的悲傷事

    可布拉德一次都沒回頭。

    可等他看到那陽光時，他忍不住快步跑去，黑暗過去了，死亡消散，黎明降至，他生平第一次跑得那么快，當他整個人都踏足于陽光之下時，他看到洞口外的大海，海鷗貼在海面飛

    愛情戰勝了死亡。

    “艾迪……”

    “別回頭！?。　?/br>
    布拉德回頭，只看到了捂著臉的艾迪，他看起來和死去那天一模－樣，戴著手套的手遮住自己的整張臉，他彎著自己強壯，永遠挺直的腰，試圖把自己的臉埋進黑暗里。

    “別看我?！卑系偷偷卣f，布拉德眨眨眼，　上前一步拉開了艾迪的臉。

    他看到了一個完全空洞的眼眶。

    那里已經沒了多少血rou，周圍一圈都腐爛成了白骨，雖然只有那么一處，但也足夠可怖了，這時第一次布拉德直視死亡后的丑陋，那只紫色眼球咕嚕咕嚕掉落在地上，布拉德看到了眼眶里的蛆蟲。

    “艾迪。”

    艾迪閉上了眼睛，是的，他已經看到了他的命運:就像那些來救自己愛人的生者一樣，看到自己愛人的腐爛模樣，害怕地推開自己的愛人，任自己的愛人在冥界腐爛。

    沒人能直視死亡，沒人能戰勝死亡。

    布拉德抱住了艾迪。

    他緊緊摟住了自己摯愛的，早逝的，腐爛的愛人，艾迪感覺到布拉德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肩頭，愣了一下，他也摟住了布拉德，用他指尖開始白骨化的手。

    “我從來沒有那么感激過神明?！辈祭逻t來的眼淚一直流著，“我愛你，艾迪，我如此愛你，你活過來了，你活著?！?/br>
    “哪怕你已經腐朽，我都愛著你。

    哈迪斯看著霧里相擁著的戀人，挑挑眉，最后還是嘆了口氣。

    他舉起了酒杯。

    “今天，”他沉吟，　“愛情戰勝了死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