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愛人
“我們都被騙了。”凱瑟琳說。 說這話時她正站在王座下,仰頭看著剛剛奪位成功的巴卡: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王座下的他們,凱瑟琳捂著手臂上的傷口,薩拉完全靠著自己的劍才勉強站住,而馮…… 她看了看馮,馮正站在那里,悠閑地好像在參加宴會一般,嘴巴叼著煙斗,劃著火柴,他穿得也不像來參加政變的,倒像是來參觀王宮的一樣,除了臉上有一道劃痕。 就在剛剛,他們才和巴卡進行了一場惡戰,巴卡出乎意料地強,以一敵三都愣是讓三個大貴族的家主打得跪下,逼著他們發了永遠效忠的誓言,簽了把手下的兵隊統統交到自己手上的協議,然后這位已經不年輕的美人把它們卷起來,皺著眉頭好像他們都是螻蟻。 “滾。”巴卡說 當時首先站起來的是馮,他拍了拍自己膝蓋上不存在的灰,叼起煙斗,他的高大身材和強壯的身體在這場政變中沒有發揮太多作用,很難想象馮曾是一位將軍,但如今他只是一個毫無實權,空有貴族頭銜的好脾氣閑散大公而已,終日泡在宴會,舞蹈和酒精上,他甚至還留了一些精致的胡子。 ……或者他只是想給其他人這種感覺。 “哈,巴卡,我還以為你會把我們趕盡殺絕。”薩拉開口了,巴卡瞇了瞇眼睛,想說點什么,可凱瑟琳開口了。 “他根本不在乎我們,他只在乎一個人。” 凱瑟琳的余光看到馮的手停了一秒,然后點燃了一根火柴,他卻只是任火柴燃燒著,直到只剩下一根黑漆漆的火柴梗。 巴卡看都沒看馮一眼,他只是瞇了瞇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你不該說太多話,凱瑟琳公爵夫人。” “為何不讓我們推測推測真相?巴卡,或者該稱您,國王陛下?” 巴卡盯了一會兒,良久,他坐了下來。 “請說。” “上一任國王沒有留下任何后代,這是所有貴族都知道的,”凱瑟琳說,“王位會留下一個空缺,這也是每個貴族都知道的。” 是的,國王的權力多么誘人啊,國王病危的這幾年,貴族們一直在暗地里斗爭,小貴族在這斗爭里成了犧牲品,大貴族在對手身邊安插親信間諜,不要信任枕邊人,不要信任兒子女兒,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巴卡是實力最強勁的那個。 巴卡的家族本來就是貴族之首,其次是凱瑟琳的家族,薩拉的家族,最后是馮的家族,可惜馮的家族在馮這一輩已經沒有其他三個家族那么實力強勁了。 凱瑟琳和薩拉當然都想扳倒巴卡,他們撒謊,他們安插間諜,他們賄賂,得到的巴卡家族的情報或多或少。 但他們都看到情報里的經常提起的一條信息。 “我的人告訴我,你有一個秘密情人。”凱瑟琳說,“你什么都告訴那個秘密情人,如果能把你的秘密情人拉攏過來,就無異于抓住了你的脖子。” “嗯哼。”巴卡玩弄著國王的權杖,在燈光照耀下美得就像古希臘雕像。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尋找你的秘密情人,”凱瑟琳咽了咽口水,“就在剛剛,我突然驚覺,也許我一直都錯了,我一直尋找著一位,年輕的,貌美的貴族女孩,你也一直給我們這個信息,不是嗎?你一直都在說,你需要一個聽話溫順又足夠聰明的女人當你的妻子。” “我們都被騙了,不是嗎?”凱瑟琳看向了馮,“你把我們都騙了,馮,或者該稱呼你,王后殿下?” 馮看了一眼凱瑟琳,好像覺得她很莫名其妙一樣。 “我和巴卡完全合不來,凱瑟琳,”馮終于說話了,“真的,不是我說,巴卡那個脾氣沒人能容忍他。” 凱瑟琳要笑出聲了,她的腦子里突然浮現了一件小事,小得不行的小事,但她確實想得太遲了。 “你們真是一流的演員,”凱瑟琳還算溫柔地說,“是的,你們一見面都吵架,根本不會出現在同一個宴會上,我的人還見過巴卡威脅過你,可是,親愛的馮,沒有哪個仇敵,會在對方喝咖啡被苦到皺眉頭的時候,頭也不抬地往對方的咖啡杯扔了三顆方糖的。” 薩拉挑挑眉。 是的,他也想起了那天:他們當時在巴卡的家的會客廳討論爭執一個由這幾個家族共同承辦的一場重大貿易,誰也不讓誰,馮是最悠閑的那個,端著咖啡事不關己,巴卡正在跟薩拉爭吵,馮喝了一口咖啡,就被苦得皺起了眉頭。 “你沒資格跟我談什么分成,你這個臭小子,”巴卡陰沉沉地說,頭都不抬,伸手打開了自己手邊的糖罐,夾了三次方糖放進了馮的咖啡里面,馮什么都沒說,只是攪動了一會兒,然后就開開心心地喝起了那杯咖啡了。 后來跟凱瑟琳,薩拉談攏了一切的巴卡轉頭去看馮。 “別跟我說你想要什么東西。” “份內的就行。”馮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我走了,今天劇院有一場戲劇,我不想錯過。” 然后馮就離開了。 細節是騙不了人的,凱瑟琳握緊了拳頭。 “你一直都用那種模樣來麻痹我們,”凱瑟琳繼續說,“你知道巴卡在整理私兵,你知道巴卡的一切,你提供了幫助……” “他沒有。”巴卡終于出聲了。 凱瑟琳看向了巴卡,巴卡的臉色已經足夠難看了,他拍了拍大腿。 “馮。”他說。 馮嘆了口氣,取下了煙斗,他的腳下已經有好幾根火柴梗,可他還沒有點燃他的煙斗,他只是拿在手上,走了過去,但他沒有坐在巴卡的大腿上,只是坐在了王座的巨大扶手上。 “巴卡一直都想當國王。”馮說,“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20歲的時候就知道。” 巴卡20歲,馮17歲,那時巴卡已經顯現出了足夠的狼子野心,馮叼著草,拿著一瓶酒聽著巴卡的雄心,背著所有人。 “我要當國王。” “嗯,行,那我當將軍。”馮說,巴卡搖搖頭。 “不行,你要當王后。” “好吧,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巴卡皺皺眉,顯然不滿意馮的好說話和隨遇而安,但他只是抓過馮的衣領,親吻他。 那時他們相愛著。 可惜他們的家族絕不允許:他們世代都仇恨彼此,兩個男人相戀更是荒謬,他們隱藏著,期間他們爭吵過,馮丟下巴卡于雪地里艱難前行,想著他們終于走向父代的老路時,卻被巴卡拉入了懷里。 雪落在馮的金發和巴卡的黑發上,好像他們一夜攜手白頭。 “不要。”巴卡把臉埋在馮的肩膀上,“對不起,但是你不要走。” 那時他們剛剛成為家族的族長。 巴卡30歲,馮27歲,他們在自己的城堡里修了一個地道,通向對方的城堡。 所以他們在白天那里挖苦,嘲諷對方,到晚上他們在床上就像交合的蛇,一天在巴卡的床上,另一天又在馮的床上。 馮拿著酒杯,牽著女孩的手摳挖著巴卡的背,巴卡探入了那神秘之地,聽到了馮的模糊尖叫和呻吟,巴卡只是親吻馮鬢角的胡須。 早上七點,巴卡準備醒來,如果他在馮的家,他就從地道回自己的家,如果他在自己的家,他會穿好衣服,走出去時把威嚴留給那些害怕得發抖的女仆。 “10點鐘之前,誰也不準進我的臥室。” 這關系維持了很多很多年。 馮當然知道巴卡的一切,他的野心,他的憤怒,他的彷徨,可馮從來不曾問過,他只是包容著。 凱瑟琳看著馮,馮終于點燃了那個煙斗,煙草味彌漫開來,凱瑟琳不知道為什么,想象到了兩個少年,一個少年美又陰沉,一個少年強壯又陽光,他們來自兩個仇視對方的家族。 他們相愛著。 凱瑟琳知道自己已經敗了,可她還是抬起頭直視他們兩個。 “這個國家不會允許一個男人當王后,”凱瑟琳說,“你們只能一直做彼此的秘密情人。” “我知道。”馮只是說。 敗局已定,勝負已分,凱瑟琳知道,所以她只是離開了這里,薩拉緊隨其后,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坐在這里。 馮取下了煙斗。 “我以為我們沒法瞞凱瑟琳太久。”他松了口氣,站了起來,“我想我得走了,只有我一個留在這里————唔!” 他被巴卡拉進懷里。 “……我們只能做秘密情人。” “別聽她胡說,我們已經做不了了,凱瑟琳和薩拉都知道了,尤其是薩拉那個臭小子,不出三天整個貴族圈都會知道我和你的關系。”巴卡指出,馮摸了摸下巴,好像當真在思索這個問題。 “接下來怎么辦?” “我不知道。” “少有的不知道該做什么的時候啊,巴卡。” 巴卡看了一眼馮,他看到了馮眼角的皺紋,是的,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巴卡47歲,馮44歲,他們在彼此身上花了大半輩子。 巴卡少有地笑了笑。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 他抓過了馮的衣領,親吻了他。 他們同時想起了那年,他20歲,他17歲。 那時他們在黑暗處偷偷親吻,這次他們即將迎來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