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渝知道自己死了，他還能清晰的記起他死前的一幕，被車撞到的時候他還沒有什么感受到什么痛苦。

    但是腥甜的血液從他的鼻腔和嘴里涌出的時候，內臟被擠壓時，他感受到了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他的記憶變得模糊起來，刺目的遠光燈，跑車刺耳的引擎聲音，圍觀群眾尖叫的聲音，警笛的嗡鳴聲……

    可能是回光返照，他的身體突然恢復了點力氣，他費力的掏出手機，憑著意識給最近聯系人打了個電話。

    江渝不知道他的電話到底打出去了沒有，手機屏幕已經被他手指沾染到的血水染的通紅，他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只吐出了破碎的音節，血沫從他的嘴角涌出，仿佛還帶著內臟的碎片。

    他的意識逐漸飄散，江渝覺得自己突然變得輕飄飄的，他逐漸飄向了天空。

    在半空中，他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尸體，他的身體被劇烈的撞擊擠壓到變形，在人行道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江渝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他也許，可能，大概是已經死了的，馬路上那個看不出人形的東西，就是他的尸體。

    他覺得自己也是挺倒霉的，好好的走個斑馬線也能被車撞到。

    那個車主不知道是磕藥了還是喝酒了，看到紅燈也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直直的沖了過來。

    江渝的腦海里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他看到了養在陽臺上一直沒有開過花的君子蘭長出了小小的花骨朵。

    他看到了餐廳的桌子上放著他最喜歡的可樂雞翅。

    他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皺著眉頭接電話的人。

    江渝有些茫然的看著，有點想不起來他是誰。

    他的意識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2.

    江渝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一個類似殯儀館一樣的地方，待他看到了擺放在大廳內的靈牌時。

    江渝反應過來，他可能參加的是自己的葬禮。

    他飄在空中，突然輕笑了一聲。

    江渝覺得自己的情緒好似隨著那場車禍都被剝離了一般，他沒有什么悲傷難過的感覺，只是覺得挺稀奇的。

    他看著那些底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提不起什么情緒。

    他的父母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也幸虧他們去世的早，不用經受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江渝仗著現在沒有人可以看到他，大搖大擺的混進了人群里。

    他的視線全部都被角落里的一個男人吸引了過去，那人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擺在靈位的照片，但他周身都彌漫著痛苦的情緒，周圍人的視線若有若無的投向他，帶著探究，帶著同情，帶著漠不關心。

    奇怪。

    江渝皺眉，他是誰？

    3.

    江渝已經死了一年了，那個葬禮上的男人經常會來看他，有時候帶著一瓶酒，有時候帶著一盒煙。

    盤著腿坐在他的墓碑前，絮絮叨叨的講著他的日常。

    剛開始他總是笑著的，嘴里叼著煙，眼角是漫不經心的笑意。

    但說著說著，他的表情就沉了下來，一根煙捏在手里，燒到了手指才回過了神。

    他突然指著江渝的墓碑開始罵他是傻逼。

    江渝抿了抿嘴，有點委屈，又不是他自己想死的。

    但那人罵了兩句聲音就哽咽了起來，抱著江渝的墓碑，咬著牙根開始無聲的流眼淚。

    江渝上前，想摸摸他的頭，但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接觸到對方的時候，逐漸變得透明了起來。

    江渝的手直直的穿過了對方的腦袋。

    好吧，江渝嘆了口氣。

    他已經死了。

    4.

    江渝坐在他的墓碑上，突然敲了敲自己的頭。

    神色中帶著懊惱。

    他真是被車給撞傻了，怎么會連譚風都給忘了。

    他交往了八年的，剛剛結婚了不久的愛人。

    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和譚風在一起。

    畢竟譚風看起來就像個直男。

    江渝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在這墓園里四處閑逛。

    他好像是被下了什么詛咒一般，離不開這片墓園。

    但他死了這么久，也沒有看到過其他的鬼魂。

    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都帶著沉痛的表情。

    在一天的傍晚，他終于等來了譚風。

    在譚風踏進這個墓園的那一刻起，江渝就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

    他開心的飄到了對方的身邊，和他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墓碑旁邊。

    江渝嘴里碎碎的念著，“你已經半個月沒有過來啦，你很忙嗎？”

    “嗯……你還有一個公司要養，可能會很忙。”

    “好想和你一起出去啊?！?/br>
    “你聽到了沒。”

    “……”

    江渝知道譚風聽不到自己的話，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和對方絮叨了一路。

    直到走到了他的墓碑前，譚風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撫摸著他的照片，“抱歉，最近有點忙。”

    “下次一定早點來看你?！?/br>
    他冷硬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一些，手指摩挲著照片，嘴角帶著點笑意。

    江渝驚了一下，難道譚風能聽到他說的話了？

    他有些驚喜的飄到對方的面前，臉都快貼上去了，也不見對方有什么反應。

    “譚風譚風譚風！”

    譚風還是那個老樣子。

    行吧。

    江渝嘖了一聲，終于認清了現實，失落的收回了手，飄到了他的旁邊，陪他一起坐著。

    譚風從懷里又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根放在嘴里點燃，煙霧稍稍擋住了他陰狠的神色，但江渝還是看到了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恨意，“撞你的那個傻逼是向家的，把他搞死還真是有點困難。”

    江渝虛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沒關系，困難就別……”

    他也不是很在意對方的下場。

    譚風突然叼著煙冷笑了一聲，“向家都是一群傻逼，以為把向紹送進精神病院就能逃了嗎？”

    “放心吧，向家也蹦噠不了多久了，我馬上讓他下去陪你。”

    江渝神色糾結了起來。

    別了吧，他要是真的看到了向紹應該也是挺尷尬的。

    可能兩個鬼魂會直接互毆起來？

    江渝有點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別不開心了，笑一笑嘛?！?/br>
    江渝下頜貼在譚風的肩膀上看他。

    譚風五官深邃，差不多半個月沒見到對方，江渝只覺得他的臉上的rou又少了一些。

    江渝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不出意外的，手指變得透明，徑直的穿過了對方的臉，不過江渝已經習慣了，他語氣帶著點心疼，“怎么又瘦了呀?！?/br>
    譚風叼著的煙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濾嘴，他隨手扔到了地下用腳碾滅。

    “咔噠?！?/br>
    打火機開蓋的聲音。

    火苗又一次燃起，譚風又點了一根煙。

    江渝臉上帶著點不贊同，“少抽一點啊。”

    譚風靜靜的抽完了一根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照片，“下次再來看你。”

    江渝坐在地上沒有起身，支著下巴看他，“下次是什么時候?。俊?/br>
    5.

    下一次很快就來了。

    譚風來的時候，手里捧著一束鮮艷欲滴的紅玫瑰。

    江渝表情古怪起來，誰來上墳的時候會帶一束玫瑰花的??？？

    譚風把花放到了江渝的墓前，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寶貝，情人節快樂?！?/br>
    江渝恍然，原來今天都已經是情人節了啊。

    “我看你挺喜歡玫瑰花的?！?/br>
    江渝扯了扯嘴角，譚風從哪看出來他喜歡玫瑰花的，他上次只不過是為了不打擊對方的積極性，才硬著頭皮收了下來。

    那么一大束，擺在客廳里看著就心煩。

    不過譚風可算是帶了點笑臉，江渝也挺開心的。

    他好久沒見過對方笑起來是什么樣了。

    十七八歲的譚風，張揚肆意的笑臉從沒有在他的臉上消散過。

    江渝總是捏著他的臉，嘲諷他笑得傻兮兮的。

    不過……

    江渝瞇著眼打量了一下對方，比上一次好像又瘦了一點。

    6.

    江渝死了三年了。

    譚風來的次數少了起來。

    江渝覺得挺好的，譚風每次來都得帶著一身煙酒氣回去，他少來幾次說不定還能過的健康點。

    7.

    數著日子，江渝已經死了五年了。

    他看著冬去春來，意識逐漸模糊起來，記憶有的時候也不是很清晰，有時甚至一恍神，一天就過去了。

    江渝不知道這種狀況是好是壞，他猜他可能是要去轉世投胎了。

    但是他沒等來投胎，他等來了譚風。

    譚風是早上來的，初春的季節，冬雪還沒有徹底消融，他裹著一身的寒氣，黑色西裝外面只套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冷不冷??？怎么穿這么少啊？”

    江渝試圖去摸他的手，但照舊撲了個空。

    “煩死了?！苯遴洁炝艘痪?。

    譚風走到他墓前，靜靜的立了半天，沒有說話。

    半晌，他終于開口，帶著莫名的情緒，“我前幾天看到了一個人，他長的好像你?！?/br>
    長的和年輕時候的江渝有六七分像。

    他穿著一身白襯衫站在他眼前的時候，譚風在恍惚間以為看到了江渝。

    不知懷著什么樣的心思，譚風破格錄取了對方，等他反應過來后，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長的真的好像你啊，江渝。”譚風低聲喟嘆了一聲。

    江渝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有點明白了譚風的意思，又有點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你要是真的喜歡他，那我也……成全你們吧?！?/br>
    江渝死了五年了，譚風一個人肯定很孤單吧，他那么喜歡熱鬧的一個人，怎么能孤零零的守著空蕩蕩的房間一輩子呢？

    “曲瑗說我有病?！弊T風嘆了口氣，“我可能是真的有病吧?！?/br>
    曲瑗是他和譚風的學妹，畢業之后正巧進了譚風的公司，在行政處工作，后來被譚風調到了身邊當秘書，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他也挺喜歡的。

    剛剛畢業，滿滿的都是少女心，當初的玫瑰花也是她慫恿譚風送的。

    “找一個和你長的一樣的人放在身邊看著。”

    “那我也太可憐了吧。”

    “感覺也挺對不起你的。”譚風低笑了一聲，“他不像你，誰都不像你。”

    “你那么好，不會再有人和你一樣好了。”

    江渝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還好吧?！?/br>
    沒想到譚風還挺純情的。

    “以后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譚風摸了摸他墓碑上的照片，神色溫柔。

    哈？

    江渝的神色帶上了絲不解。

    怎么永遠在一起？

    8.

    江渝又一次意識模糊了起來，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心情復雜，一言難盡。

    他選擇收回說譚風純情的那句話。

    譚風就好像個神經病。

    他居然把他的骨灰盒挖了出來，擺到了家里。

    江渝像個被詛咒的地縛靈一樣，活動范圍又縮小到了譚風的家中。

    他曾經和譚風的家。

    是江渝親自設計的房子，家具都是他親自去挑的。

    屋子里還有江渝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譚風還是沒有改掉買東西總是買一對的毛病，房間里還有很多江渝之前沒看過的新物品，就好像江渝還活著一樣。

    江渝新奇的戳了戳他新買的杯子。

    蠻可愛的。

    9.

    譚風覺得把一個骨灰盒擺在客廳總是不太好，他想了想直接把它放在了床頭。

    江渝剛想夸他的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譚風似乎是很開心，他低頭吻了一下盒子上的照片，嘴角帶了一絲笑意。

    行吧，你開心就好。

    10.

    江渝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了，但他感覺時間過了很久，可能是十幾年，也可能是幾十年。

    但他感覺到譚風可能也快要死了，因為他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濃郁的死氣。

    江渝說不清是什么情緒，他陪在譚風身邊很多年，慢慢看著對方鬢角長出白發，眼角生出了細紋，看著他一點點衰老，也算是間接實現他之前許下的和對方一起白頭到老的誓言了吧。

    可是江渝不會變老，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樣子，鏡子照不出來他的身影。

    他低頭看著自己依舊白皙纖長，沒有一絲皺紋的手指，有點恍惚，他的身體好像永遠定格在了死去的那一天。

    他不會和譚風一起變老。

    江渝抿了抿嘴唇，有點傷心。

    上次譚風被救護車拉走，他已經有好多天沒見到過譚風了。

    11.

    他最后還是見到了譚風，年輕時候的譚風。

    對方看到他時似乎愣住了，表情似哭似笑，最后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出來，“江渝，我好想你啊。”

    他一把將江渝撈到了懷里，緊緊的抱著，仿佛要把他融進骨血里，聲音帶了絲顫抖，“真好，死了就可以看到你了?！?/br>
    “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啊？”

    “你怎么都沒有給我托過夢啊？”

    江渝聽著他就在自己耳邊，細細的數落著自己。

    還是沒忍住，捏了捏譚風的臉，“閉嘴吧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