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夫婦回來的那天，正好是沈桃十六歲的生日。

    沈桃一早就穿好了過生日穿的黑色小西裝，站在院門口焦急地等待著。

    黎清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打定主意要找他們好好談一談。這樣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孩子，根本就離不開父母的疼愛。

    就算他對他再好，教他的再多，也比不上父母給予他的親情和愛護。

    沈桃在院子里等到花兒都蔫了，夫妻兩人也沒有回來。黎清正想著先把他哄回來吃午飯的時候，就看到沈桃蹲下身子，一個人默默地哭了起來。

    黎清心疼極了，只好把他抱進懷里溫柔地哄著。

    “哥哥，爸爸mama是不是不要我了......嗚嗚......mama今天應(yīng)該帶我去游樂園玩的，那里有比小白大很多的小馬，一閃一閃地還會動，桃桃每次都玩兒的可開心了。”

    “mama為什么不回來呀，還有爸爸，他沒有給我買禮物，沒有給我買冰激凌......”

    黎清聽他哭得心都要碎了，抱著他就想往屋里走。但他沒想到的是，一向最聽他話的沈桃怎么都不肯跟他回去，不管他說什么都固執(zhí)地站在那里等。

    黎清拿他沒辦法，又怕他哭壞了身子，只能找了許多氣球來，在烈日下陪他玩起了吹氣球的游戲。

    玩了將近兩個小時，黎清熱得滿頭大汗，但終究是等來了姍姍來遲的沈家夫婦。沈桃看見陳菲的那剎那，整個人的眸子都亮了，歡喜地拿開了腳邊的氣球，飛速地向她奔去。

    卻并沒如想象中一般，撲進mama溫暖的懷抱中。

    是沈恪的手擋住了他。那只手輕輕地隔在他和mama微微隆起的肚子之間，就像是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黎清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沈桃卻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搖晃著沈恪的手臂，歡喜地說著，“爸爸mama，桃桃好想你們啊！”

    陳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用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她拉著沈桃的手向前走去，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紅氣球。

    “啪”的一聲，氣球爆了。紅色的碎片漫天飛舞，像極了破碎了便再也拼不回的心。

    “mama，你看我最近學(xué)會了好多東西啊，”沈桃獻寶似的拿給她一堆紙模和草稿，“老師教我認(rèn)字，教我畫畫，還夸我學(xué)得快呢！”

    陳菲低著頭看了一會兒，又被沈桃搖晃著手臂問道，“mama，一會兒你還陪我去游樂園嗎？”

    “mama今天有點累了，下次再帶你去好不好？”

    沈桃立刻就失落起來。他有些難過地摸著小馬的頭，呢喃道，“其實我只要小白就夠了。”

    陳菲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和丈夫交換了一個復(fù)雜的眼神。而明白沈桃什么意思的黎清也無意解釋，只是對著窗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用過晚飯之后，沈家夫婦便把他叫到了書房。年輕的Alpha緊抿雙唇，聽著女主人說道，“黎老師，最近要麻煩您再多費費心了。”

    “這么多年，我原本已經(jīng)不抱什么期望了，”陳菲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上天還是眷顧我們了。”

    “這個孩子很健康，各項指標(biāo)都是正常的，我，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放棄他。”

    黎清看著眼含熱淚的女主人，突然間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很想為沈桃爭上一爭，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一邊是心智無法成熟的智障兒，一邊是各項指標(biāo)都正常的新生兒，孰輕孰重，這對夫婦早就已經(jīng)在心中有了答案。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么殘酷現(xiàn)實，然而最悲哀的地方就在于，他明明知道，卻什么都阻攔不了。

    “沈桃很乖的，”他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冷靜，“他需要你們，哪怕你們把愛少分給他一點也沒關(guān)系。”

    “我知道，”漂亮的女主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是他身上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這讓我感覺很緊張。他表達(dá)喜歡的時候，會從很遠(yuǎn)的地方撲向我，不會顧及我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他開心的時候，會興奮地喊叫，也不會顧及我是否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

    “黎清，你知道害怕的滋味兒嗎？過去的十幾年，我和沈恪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一樣波瀾不驚，可上天卻突然把這個孩子送給我，讓我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去做孕檢的那天，天空在我的眼前變了很多種顏色，我看著它又灰變藍(lán)，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上上下下，難以平靜。這些天我們跑了無數(shù)醫(yī)院，就是想確定早已得到的那個結(jié)果，是真實且準(zhǔn)確的。”

    “絕望后的希望，是這世界上最歡喜也最駭人的事情。我不敢犯錯，不敢去賭，我必須要盡全力保證他的安全和健康。”

    “只是幾年的時間而已，等他大一點，會走會跳了，我就不用這么擔(dān)心，就可以把他帶回來，和桃桃做伴兒了。”

    黎清心里悶得說不出話，沉默良久才說道，“那沈先生呢，可以多回來陪陪他嗎？”

    “我每個月都會回來，”沈恪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分居只是暫時的，我會好好和他解釋的。”

    “好，”黎清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把真相告訴他也好，省了他每天都傻乎乎地跑出去等。”

    十六歲的沈桃不知道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對他意味著什么，他只是有些難過地抓緊了沈恪的手，“爸爸，你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男人的眼睛紅了，他把他緊緊地抱在懷里，溫聲哄道，“只是暫時的，就像那些小朋友去參加集訓(xùn)營一樣，只要一年多，mama就可以回來看你了。”

    “可是，我會想mama的，”沈桃不自控地流下了眼淚，“我也喜歡爸爸，可我還是會想mama，很想很想的。”

    沈恪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他何嘗不清楚沈桃對于妻子的依戀，可很多事情，并不只是清楚便能解決的。

    這些年他的妻子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也承受了太多嘲諷和憐憫的目光。她實在是太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來慰藉自己這些年受到的苦痛了。

    “每個月底，我都帶你去看mama，好不好？”

    沈桃抽了抽鼻子，終究是點頭答應(yīng)了。他給了陳菲一個象征著離別的晚安吻，然后躺在黎清的身側(cè)問道，“老師，你有弟弟嗎？”

    黎清搖了搖頭，沈桃便又嘆氣道，“那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黎清心里一酸，忍不住把他牢牢地抱在了懷里。“羨慕”這個詞是他上周才教他的，那時候的他又怎會想到，沈桃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使用這個詞呢。

    沈桃哭累了，被他抱著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xiāng)。黎清聽著那綿長的呼吸聲，只覺得心里空的那一塊也終于得到了填補。

    淡淡的薄荷朗姆香在臥室內(nèi)散發(fā)開來，年輕的Alpha放棄了對信息素的控制，輕聲地呢喃道，“桃桃，快點長大吧。”

    “等你長大了，就再也不用羨慕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