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離
他沒有問簡尋什么時候走,簡尋也沒有再提起。她比十幾天前更加平靜,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連話都很少說。 簡尋抽出一上午回到原來的住處,收拾好東西,退房。除卻幾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她幾乎沒什么東西。 葉青霖每天跟她待在一起,盡管大部分時間他們都不發一言。葉青霖處理工作,簡尋隨便找了本書看。 直到冬至前的第二天,簡尋合上書:“我要走了,先生。” 葉青霖頭也沒抬:“去哪?” 簡尋再次告訴他:“到我的家鄉去。” “再等一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葉青霖合上電腦,簡尋順從地走過去,坐在他腿邊的地毯上。 只要垂下手,就能摸到她的頭頂。 “痛苦和歡悅界限模糊,就如同生與死。死亡可以是結束,也可以是開始。如果一個人平靜而安寧的選擇死亡,我會祝福她;如果一個人帶著濃烈的不甘和深深的膽怯選擇死亡,那么我希望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懵懂著與葉青霖對視,沒頭沒尾的問:“那您呢?” “我啊。我只要她幸福快樂就好。”所以請為了我,再堅持一下。 二人陷入沉默,他不知簡尋是不是聽懂了,卻也覺得多說無益,言語本是最輕最無用的東西。 十分鐘后,葉青霖說:“走吧,記得回來。” 她沉默著推開門,葉青霖從窗前往下看,只能看見她拖著行李箱的背影。她沒有回頭看,不知道有人在窗邊遙望。 少了一個人,房子霎時顯得空曠起來,連帶著溫度也下降了似的。 椅子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葉青霖坐在她坐過的位置上,翻開她走前看的書。 他從留有書簽那頁開始讀,不覺間讀到了結尾。這本書有一個不知是不是好的結局,他們好像在一起了,又好像沒在一起。 他總是下意識地往對面瞧,餐桌上只擺了他一個人的碗筷,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但也沒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原來這就是眾口相傳的離別。好像沒那么難以接受,沒有人哭,沒人依依不舍,也沒人許下永不相見的誓言,平淡的像一杯白開水。 白天他全神貫注地工作,甚至給自己加大了工作量。晚上到家后,傭人接過他的外套,站在原本簡尋跪著的地方。他只愣了幾十秒,就能若無其事地吃晚餐,看視頻,玩游戲,睡覺。 一切都與平常沒什么不同。他變成從前的樣子,按部就班地度過今天——不止今天,以后的每一天,都不會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簡尋現在在做什么,她是否已經回到了家鄉,又是否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上班時他刻意離手機很遠,每每鈴聲響起,又立刻拿來翻看。他被無法實現的期待感和恐懼籠罩著,對外只能籠統的表現為呆滯麻木。 手機鈴被他開到最大,乍一響震得他耳膜發疼。 “葉少,過幾天和簡尋來我家聚聚?”是韓抑光打來的電話。 葉青霖下意識瞟了眼空蕩蕩的房間,低聲說:“她昨天走了。” “走了?”韓抑光不太確定似的:“為什么讓她走,你們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自殺的風險非常大。” 葉青霖心頭發悶:“她只說想回家看看。” “你沒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他深呼吸,試圖緩解心口的煩悶:“沒有。” 韓抑光啞然,沒想到一個人能笨成這樣:“這你都信。” “……”葉青霖說:“我猜到了。但我其實也不確定,是不是活下來比較好。” 話音一落,韓抑光道:“真丟你們總裁的臉。別的總裁不是不管不問直接綁起來囚禁嗎。” 葉青霖嘆氣:“你說得對,我連這個都做不到。我沒信心治愈她,也不知道每天看見她痛苦,我會不會后悔。看來我真的不是個很好的支配者。” “不試試怎么知道,總之這次再放手,你別像上次一樣喝得神志不清,非要我把愛情還你。”說完,他掛掉了電話。 那是幾年前他還在上大學的事,初時只覺得難堪,而后卻越來越清晰地記起其中承載的痛苦,叫他原本就不太順暢的呼吸更加不暢。 回憶與此刻重疊,他猛然開始恐懼。恐懼自己再次陷入“求而不得”和“明明可以”中。 死亡與任何事都不同。只要活著,就總能重逢。然而死后,就再也無法再這個世界相見,自然也不存在失而復得。 原來他并沒有生病,而是濃稠到幾乎凝成實物的愁緒壓在心頭,每呼吸一次,都在為另一個即將消逝的生命哭號。 終于,他決定結束這漫長而被動的等待,手指有些顫抖地找到“簡尋”的通話頁面,按下撥號鍵。 漫長的鈴聲伴隨著他的心跳聲響起,一分鐘后,冰冷機械的女聲提示他對方已關機。 上一秒,心中還在怦怦跳著;下一秒,它就沉入谷底。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撥通助理的電話:“屈揚,去查簡尋的地址,越精確越好。另外去查她的車票,查她的交際圈,每個可能有簡尋消息的人,都要問一遍。” 簡尋在高鐵上昏昏欲睡,來來回回倒車花了十幾個小時,才終于到了m市。這是她久未回還的故鄉,現實和記憶里一樣冷。昨天剛下過一場大雪,每走一步,都帶出飛揚的雪塵。 這里遠遠沒有b市繁華,連帶著瞧霓虹燈都蒙了層灰塵。簡尋打了輛車,艱難地報出已經印象模糊的地址。對家的記憶停留在半年前,那天簡覓抱著她哭了很久,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身。 踏進家門前她有些情怯,站了好一會兒才敲響門鈴。 小男孩從貓眼看她,然后飛快打開門,猛然撲進她懷里。她被撲得后退一步,很快就看見衣服被淚打濕。 半年不見,簡覓高了不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長得很快,差不多要和簡尋一樣高了。 簡覓活像個話癆,跟她說這半年自己很好,只是很想jiejie;請的阿姨照顧的很周到,也很貼心;在學校有很多朋友,好好學習,沒有惹老師生氣。簡尋笑道:“你長大了,沒有jiejie也能過得很好了。” 簡覓癟癟嘴:“沒有jiejie,怎么能很好呢?” 簡尋拿出路上買的玩具和零食哄他,“沒有誰,都要讓自己好。” 簡覓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就被哄好,抱著玩具回房間睡下了。簡尋看了眼手機,又失望地關掉,最終干脆關機。 她還是沒能想明白他臨別前的話,現在看來,大約是要她放任自流,他能給的只有句祝福罷了。 不過這些對于一個將死之人,并不是十分重要。 PS:關于那段話,簡尋以為是,反正只要你自己開心,就隨便怎么選擇,畢竟死亡不全是壞事。 葉青霖的本意是:哪怕還有一點點對生的渴望,都好好活著,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好。這是委婉的哀求,求她不要拋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