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珺和馮仁淑做好了年夜飯，王鈴和吳珺她叔叔提著大包小包珊珊來遲。

    馮仁淑生王鈴那時正是國家剛頒布計劃生育初，嚴得半夜有人偷聽墻角，就為了聽有沒有小孩的哭聲，舉報了得點錢，甚至有的已經懷上了，村干部派人去人家里兇神惡煞的講懷孕的壞處，小到威脅拆家卸屋頂，大到上升到國家層面，說得孕婦涕泗橫流，那叫一個悔不當初，因此那些年出生的多為獨生子女，其中就包括了王鈴。

    早些年還有吳珺的外公，后來得了急病去世了，過年也就變成了四口人。

    馮仁淑盼了好久，飯桌上問了王鈴的工作，又聊聊村里的事情。

    舊電扇咯吱咯吱地在他們頭頂搖著，擋不住他們熱切聊天的欲望。

    將近半夜12點，一陣陣的煙火噴在天空，綻放在黑夜中，濺出一片光亮，聽著砰砰響，已經是舒心極了。

    又是新的一年。

    不熟的和熟的人都在祝新年快樂，比如謝露，孫千然，宋銘，韓寧，還有張烈，吳珺一一回復。

    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按照慣例，起了大早，去給老祖宗和觀音菩薩燒香放鞭炮，馮仁淑理著香燭，嘴里念叨：“觀音菩薩啊，每年都給你放了鞭炮，今年還是要保佑我打牌多贏一點啊……”，點燃后雙手合十，神色虔誠地拜了拜。

    要是吳珺小時候的話，她還會讓她跟著她拜，保佑她的學習。

    初一初二，走了親戚。

    大年初三。

    “烈烈，幫著外公搬桌子。”錢若萍炒著鍋里的菜。

    親戚朋友們來了一部分，溫度低，大多坐在隔壁屋里烤火，聊天聲夾雜著嗑瓜子的聲音，鬧哄哄的。

    張烈的外公費力地搬桌子，張烈小跑過去：“外公，我來吧。”

    他弓著身子搬出積了幾層灰的木桌，輕輕松松扣在肩上，跨幾步放在屋前的壩子，拍了拍肩上的灰，又洗了干凈的毛巾，擦了木桌，干干凈凈。

    坐在隔壁屋的親戚看見了這幕，笑瞇瞇地夸獎他：“張烈好勤快啊，還幫著外公做事嘞。”

    圍成一圈烤火的親戚朋友都看過來，是一致的打量和夸獎。

    “是誒，上大學了懂事了。”

    “張烈現在大幾了？”

    張烈硬著頭皮聽完，不時地點頭回答。

    “大三。”

    “大三啊，那快畢業了，學的什么專業啊？”

    “建筑。”

    “學建筑好啊……”親戚開始科普建筑專業在社會上的就業方向。

    張烈擦完桌子，溜走做其他事情了。

    以前他很少回來過年，就是煩人多被人問的環節，有時呆在他奶奶家，那邊走親戚走得少。

    上午十點多。

    手機振動振醒了吳珺，是馮仁淑打的：“珺兒，快下來了，要吃飯了。”

    “好。”吳珺瞇著眼睛，白天的光刺著她的眼。

    王鈴和吳珺的叔叔昨天夜里趕回了閱安市，吳珺的叔叔初三要上班。馮仁淑八點多就去了錢若萍家里幫忙，現在家里只有她一個人。

    吳珺躺了幾秒鐘，慢慢回神，今天能見到張烈了。

    他會知道一切了。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起床穿衣。

    鄉間的小路雜草叢生，吳珺穿了長褲，草割到她的腳踝，留了血痕，慶幸是冬天，沒有蛇。

    拐個彎，張烈外婆家就在眼前。

    壩子上有人坐著等開飯了，筷子和碗已經擺好了。

    沒看見張烈。

    沒到飯點，吳珺躊躇幾秒，去了烤火的地方。

    錢若萍端了一碗瓜子和糖，剛好撞見她，笑得和善：“珺珺來了，快坐下烤火。”

    話音剛落，親戚七七八八的聲音接了上來。

    “原來是吳珺，我就說眼熟。”

    “現在是不是在工作了？”

    聲音不小，吳珺唯恐張烈聽到她的聲音，心里惴惴不安。

    “對，剛工作。”

    ……

    直到吃飯，吳珺也沒看見他，她坐了最偏的一桌。

    一桌的小孩子被人抱在懷里，他哭著要掙脫，大人不耐，吼他。吳珺無視耳邊的苦惱聲，百無聊賴地翻看手機，恰好余光一掃，張烈端著菜，朝外走來。

    與她記憶中慢慢重合，高三的他眉目間盡是懶散，現在柔和許多，唇邊帶笑。

    一桌一桌地上菜，他走過來了。

    吳珺摳著手，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他。

    手上的菜遞完了。他轉身回了廚房。

    吳珺吐出一口氣。

    一桌的小孩還在哭鬧，耳朵自動消音。

    他又端著菜出來了。

    倒數第三桌。

    倒數第二桌。

    只剩最后一桌了。

    吳珺緩緩吸氣，吐氣。

    張烈眼睛隨意一掃，瞳孔放大，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吳珺怎么會在這里？

    他們對視著，吳珺對他扯出一個笑容。

    有人接過張烈手中的菜，放在桌上，錢若萍打趣張烈：“看你過年還不回來，不認識了吧？吳珺啊，二姨姥姥的孫女，你表姐。”

    表姐？

    他喜歡的人是他表姐？

    張烈腦海中白茫茫一片，快要算不了這筆賬。

    所以這就是他覺得她面熟的原因？

    他看著吳珺躲閃的目光，瞬間明了。

    怪不得第一次奶茶店相遇她看了他這么久，他還用這個和她開玩笑，她早知道他們倆是親戚。

    還有兩個月前她說的話。

    吳珺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飯，心里想的都是張烈的眼神，充斥了震驚，最后他沒有看她，轉頭走了。

    她做了一場美夢，夢醒了，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