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君乍見到陸文鸞可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恨不得直接沖上去搖著對方肩膀質問為什么要害死自己。

    上一世，也是邱嬤嬤引領著陸文鸞走到自己面前拜見，她也是穿著這一身綠底纏枝的衣裳文文弱弱的介紹自己：我叫陸文鸞，沒念過什么書，并不曾做過多少詩，在家只聽西席教自己，跟著母親學學刺繡。

    “殿下，這位小姐就是陛下給您點選的伴讀。陸宰相家的女兒文鸞?！鼻駤邒呱锨巴ǚA，陸文鸞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的給自己請安。沈少君并不是一位小肚雞腸的人，就算是報仇也沒必要耗著她跪在地上，點點頭說：“起來吧。”或許是自己的錯覺，或許是自己最近念書念到眼花，在聽說可以起來回話的時候，陸文鸞竟然笑了一下，很淺。她趕緊定睛去看，對方并沒有笑，仍舊是那幅柔弱膽怯的模樣。自己針對她思慮過重起了疑心吧。她嘆口氣放下茶盞依照上輩子的問題問。

    “你看過什么書？”

    “回殿下的話，民女進宮的時候，西席正在教我資治通鑒?！?/br>
    怎么和上輩子的回答不同了呢？沈少君困惑的想要知道為什么，難道真是自己不小心改動了什么所以這輩子和上輩子有所不同了？既然這樣，這輩子的陸文鸞和上輩子的陸文鸞還會一樣嗎？如果她這輩子不殺自己，那自己的報仇算什么呢？濫殺無辜？

    “那你，你是不是也念過詩？”

    “是，民女被父親教過詩經，也念過李太白的詩，蘇東坡的詞，在家的時候和其他幾位姐妹開過一陣子詩社對詩?！?/br>
    完全亂套了。沈少君瞠目結舌，也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依照上輩子的問題問下去。最后結結巴巴的問出最后一個問題：“你平日在家干些什么？”

    “跟我娘學些女紅，時常和姐妹相約出去游玩。”陸文鸞謹慎的回答。沈少君歪著頭打量著陸文鸞，感覺自己認識了一位新的人，是上輩子不曾認識的那位柔弱膽怯的人，明明穿著一樣的衣服，行為舉止容貌身量也一模一樣沒有區別，但是為什么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同呢？如果她不再是上一輩子的陸文鸞，那自己的結局會有所不同嗎？所謂的報復還要繼續嗎？

    如果回答也和上一輩子一樣就好了，她就會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產生困惑和疑問。

    思來想去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只好不耐煩的對邱嬤嬤說：“邱嬤嬤，她進宮的時候看過陸貴人了嗎？今天下午反正也沒什么事做，你讓她去馮貴人宮中見面說說話吧。明天太傅上課就帶她直接過來善賢殿?！鼻駤邒哌€沒等說皇后那頭已經吩咐過，兩個人也見過了，陸文鸞就抬起頭說：“多謝殿下掛懷，不過民女已經承蒙皇后恩德去過貴人那里團聚了?！?/br>
    “啊，那，那你住在？”沈少君干巴巴的找話題。

    陸文鸞微微一笑說：“我被分去清幽院居住?！?/br>
    清幽院和沈少君居住的澄明院只隔著一道窄門，鎖起來就是各自自成院落，不鎖起來，兩個院子是連在一起的?；屎蟠艘庾匀皇窍Ｍ麅蓚€姑娘能相親相愛，再者還有兩個院落離上課的善賢殿只需轉過一道門就到了，早上不必和皇上做皇子的時候那般急急忙忙的早起冒著冷風霜露去上課。皇上得知皇后給少君安排住澄明院，私下里夫妻開玩笑說真希望自己是皇后生的。

    “是嗎？我們兩個離得只差一座院門。這樣也好，等下了學你到我這書房里來學習?！鄙蛏倬餐瑯游⑿χf。

    陸文鸞坐在椅子上盯著書桌，伸手拿了一卷出來說：“您還看這些書？”書皮上大大印著三個字?！霸趺?，我不能看？”沈少君不滿的將書劈手奪回，重重的甩在桌上。

    “殿下不是不能看，只是有些?！标懳柠[含笑。沈少君臉色一沉問：“有些什么？”“出乎意料。”陸文鸞用手輕輕掩口露出一串笑聲。

    掌珠端著兩盤纏山楂果子分別放在兩個人的桌前，輕聲通稟說：“這是娘娘命廚房做的蜜餞，給兩位姑娘看書解悶吃。”

    “多謝娘娘的美意?！标懳柠[跪下謝恩。王嬤嬤走進來囑咐沈少君看書時間太久，要出去走走?！瓣懳柠[，你也跟我出去走走。”沈少君伸手拉住陸文鸞的手往出走，心里想著等下最好路上有塊石頭給她絆一腳摔個狗啃泥才好呢。

    兩個人被眾人簇擁著在東宮的花園里走一走解悶。

    陸文鸞沒說話，沈少君也找不到什么話題。雖然奶奶告訴她要智取，但是她有時候真忍不住要給對方推水里淹死，不過陸文鸞變了，不是上輩子那個人了，一時之間心有些迷茫，不知道是該接受眼下這個還是繼續報仇。

    “文鸞，我問你個事兒。”她示意眾人在原地等著，自己拉著陸文鸞走出一段距離才開口。“你在宰相府見過王陽將軍嗎？”

    “見過幾面?！?/br>
    “那你喜歡他嗎？”

    “將軍一表人才。”果然這人留不得，還是殺了算了，沈少君聽了之后想?！坝绕渎牳赣H說過將軍膽識過人，敢帶十幾人闖入匈奴營帳割下對方首級。我很敬佩王將軍?！边@話聽得人心里泛酸，誰不知道王將軍一表人才，文韜武略?！拔腋赣H也很欣賞王將軍，常說王將軍盡管今年只二十有二，卻有龍虎之姿，未來絕非泛泛之輩?！睂Ψ秸f了半天也還是沒說到重點，她急切的想要插話，可是陸文鸞頓了頓又繼續說：“所以我就想同王將軍結拜為兄妹。不過我一個無名無姓的女子去找王將軍結拜，未免聽起來自不量力?！?/br>
    “你不喜歡他？”沈少君驚訝的問。

    陸文鸞搖搖頭說：“喜歡，但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我是敬佩王將軍，心生敬仰的喜歡?！?/br>
    沈少君的復仇大計至此破滅。不過她也并不全相信陸文鸞的話，上一輩子柔柔弱弱的不還給自己下毒殺了嗎？說不定這輩子也是敬佩著敬佩著就喜歡了呢。同樣身為女人，所以更知道女人的心是不牢靠的。

    “殿下問我王將軍的事情，莫非是害怕我喜歡他？”陸文鸞一雙眼睛看向夕陽，瞳孔里有一種亮晶晶的色彩，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帶著揶揄。沈少君趕緊否認說：“沒有，我只是聽說王將軍文韜武略，想問你見過他嗎？看看是不是宮里頭說的那樣，是位女子沒有不對王將軍心動的。”

    陸文鸞站在她身邊輕聲說：“宮里頭傳話，總是喜歡往夸張里傳，這樣才能引起主子們的興趣，用以逗樂。若是什么事都據實稟報，那該少了多少樂趣?！彼Щ蟮拇蛄恐?，這個陸文鸞絕對不是記憶里那個陸文鸞，她到底是誰！以前的陸文鸞雖然也有自己的主意，不過從不敢這么大膽的對自己講話。自己到底是哪兒做錯了？只是提前了一年，就連對手也被改變了模樣嗎？

    那報仇的意義是什么？

    沈少君想到自己遙遙無望的報仇忍不住低下頭啜泣，她太不甘心了，為了報仇從死到生，以為拿了上輩子的劇本這輩子就能順順利利度過，可是自己的敵人，自己的復仇對象，自己咬牙切齒夜不能寐所考慮過的計劃，全都因為敵人的改變而付之東流。她想要找給自己投毒的那位陸文鸞復仇，可是眼下這個卻不是想要復仇的人。

    “別哭了，沒事了。”陸文鸞察覺到她哭泣，擁抱住她輕輕拍了拍后背?！暗钕略瓉硪灿羞@么多煩惱啊。”溫柔的用手絹給她擦干凈眼淚。

    “那，殿下是喜歡王將軍嗎？”

    “嗯。”

    “殿下想知道王將軍的事情嗎？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好不好？”

    “嗯。”

    “殿下不用煩惱，我會幫你追求王將軍的?！?/br>
    “你幫我？為什么？”

    “女孩子之間互相幫助不是很正常嗎？現在我幫殿下追王將軍，以后殿下也要幫我追心上人啊?！?/br>
    溫溫柔柔的話語和溫溫暖暖的擁抱。沈少君硬不下心腸去復仇，她吸了吸鼻子說：“不準告訴別人知道嗎？”“嗯?！薄暗饶阋院笥行纳先说臅r候，我也會幫你追的?！薄昂谩！?/br>
    到底只是十六歲的孩子，從死到生，反而還小了三歲。復仇，也不過是轉眼就能拋在腦后的事情。

    陸文鸞給沈少君的臉頰用手絹擦干凈，兩個人手牽著手往回走。在東宮并沒有宮中那么嚴格的宵禁，到了時辰如果太子沒回來，除了進出宮外的宮門關上，各處宮殿之間的宮門會一直開著。

    “邱嬤嬤，今晚不用關院門，明早去念書一起走，也不用繞遠路?！鄙蛏倬氐匠蚊髟盒⒌臅r候吩咐。盡管心里放下了沉甸甸的復仇，但可不代表她不打算報復。就算這個陸文鸞不是上輩子的陸文鸞，她也得討些什么回來。

    夜里，陸文鸞正睡著，聽到頭頂有東西在吱吱叫，迷迷糊糊的翻個身，那個叫聲越來越大，好像就在耳邊了似的。

    清幽院夜半傳來的尖叫聲足以讓假裝看書溫習功課的沈少君在偷笑了。

    林嬤嬤不贊同的說：“殿下，你這樣捉弄陸姑娘實在是有失體統?！?/br>
    “林嬤嬤，你就讓我一回吧，你看她一進宮我娘就給她開小灶，我還不能捉弄捉弄她出口氣？”她拉著林嬤嬤的胳膊撒嬌，林嬤嬤嘆口氣無奈的說：“殿下，下不為例?！薄跋虏粸槔??！彼_心的合上書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