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澤注意了幾天，得出了一些結論——正常情況下，辛榆不做幅度很大的表情，笑也是淡淡的，皺眉也只是微微皺眉。

    一對比起來，那個如沐春風一般的笑，真是假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地步。

    這幾天他們過的挺安穩，辛榆看起來是習慣了不少，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看電影看到一半自己跑去冰箱拿水果了。

    房子里多了一個人就多了一些痕跡，比如床頭的貓咪抱枕，陽臺上晾著的白襯衫，架子上的藍色水杯，鞋柜里的白色運動鞋，這些都是辛榆帶來的東西。

    名義上是包養，但景澤暗自更愿意把這當作是小情侶同居。

    小情侶自然不能不約會。作為性格上的直男，景澤一時沒想到合適的地點和活動，聽見辛榆嘟囔冰箱里的菜要吃完了之后，當機立斷一拍腦殼決定兩個人一起去逛超市。

    上次因為還有行李，他們逛的匆忙，東西買得也不多，這次一進來，景澤就拉上了小推車，打算辛榆看見什么想要他就拿什么。

    他看了眼走在旁邊比他矮大概半個頭的辛榆，突然動了逗他的心思。

    “你要不要坐進來？”

    辛榆的腳步頓了一下，看了眼推車上那個座位，又看了眼景澤：“那是給小朋友坐的?！?/br>
    “你跟小朋友也差不多。”

    辛榆皺了皺眉好像對這個說法有點不滿，但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胡扯”就又轉過腦袋繼續走了。

    景澤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超市一進門是日用品區，這些東西上次基本都買了，兩人就走到了大片的零食區。

    景澤一下精神起來：“小瑜喜歡零食嗎？”

    辛榆目光在貨架上來回掃著，看起來是有點興趣，但說出口的話卻是“不怎么吃。”

    “不愛吃嗎？”

    “不是，會胖。”

    景澤目光不由自主下移。辛榆明明瘦得叫人眼紅，修身的白襯衫也沒有完全貼著他腰線甚至有點寬松。再往下移，兩條腿也修長筆直的，帶著一點不明顯的肌rou，他特別喜歡這兩條腿擱在自己的肩上，或者夾住他腰的樣子。

    “你都快沒二兩rou了?！?/br>
    “嗯，瘦一點好看?！?/br>
    說到這里，辛榆頓了一下，又轉過身面對著他。

    “長相可是很重要的，不是這張臉我也不會抱上你這個大腿，對吧？”他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還眨了眨眼。

    他又在假笑了。

    或許是因為心里有“辛榆會假裝開心”這個概念，在加上幾天的觀察習慣，他對辛榆的表情變化很敏感，敏感到一下子就看出來，辛榆的笑，是裝出來的，笑意根本未及眼底。

    他不由心頭一顫。

    “我是很喜歡你的臉，但是。”

    他一時腦熱，差點想把自己的感情全盤托出，到嘴邊了卻又反應過來，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

    “其，其他地方我也喜歡……”結果最后支支吾吾說得模棱兩可。

    他說完了又忍不住去看辛榆的表情。

    笑容在他臉上消失了。他不帶什么表情地看了景澤兩秒，然后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對哦，還喜歡身體。”

    景澤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也不知道辛榆是裝沒聽懂還是真沒聽懂，總之他說完這句話就又轉過去看起貨架上的東西，不再把目光留給景澤。

    好在景澤是個臉皮很厚的人，不過兩秒就跟什么事都沒有一樣又跟了上去，要是有人走在他后面，估計都能看到他晃來晃去的尾巴。

    “巧克力要嗎？”

    “不要?！?/br>
    “蛋糕要嗎？”

    “不要?！?/br>
    “布丁果凍呢？”

    辛榆像是被問煩了，轉過身接過景澤手里的推車就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把他剛才問過的巧克力小蛋糕布丁果凍全部扔進了推車里。

    景澤的腦袋上緩緩飄出一個問號。

    “你想吃就買，不用問我?！闭f著，辛榆又把推車塞回了他手里。

    “那你吃嗎？”景澤不依不撓。

    辛榆像是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額頭，但語氣終于松了點：“少吃點可以。”

    景澤眼睛一亮，又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每經過一片區域都要問辛榆想不想要，兩個人一個問一個答，氣氛竟然意外還挺和諧。

    景澤就像一個氣球一樣，辛榆答他一句，他就好像被填了一口氣，現在已經膨脹得要飄起來了一般。

    “……辛榆？”

    然而，在一個陌生的聲音出現的一瞬間，他就像被針扎了一樣，啪得一聲落回地面上。

    從隔壁貨架中間走出來的是一個長相平平的男子，戴著眼鏡穿著西裝，是十分標準的工作人士的著裝。

    辛榆在看到他的瞬間就掛上了笑容：“學長，你也在這里啊?！?/br>
    景澤一時間不知道他該不該酸，顯然辛榆已經切換到了營業模式，他自然不會為別人得到辛榆的假笑而吃味了，但那聲學長也是真的聽得人心癢。

    這個男的看起來倒是真的很高興地揚了揚眉毛：“我就說好像聽到你的聲音，果然是你，和朋友出來逛超市？”

    辛榆點點頭嗯了一聲，辛榆能料到他會這么回答，但還是難免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男人瞥了他一眼又把視線收了回去繼續看著辛榆：“你找到新房子了？在這附近嗎？”

    “嗯。我現在和朋友住在一起?！毙劣苷f著，從旁邊拿了兩罐白桃果汁下來，還轉頭問了他一句，“你喝嗎？”

    景澤突然被cue到沒反應過來，懵了一下才點頭。

    于是他將果汁放進了小推車里，這是他主動拿的第一個東西。

    抬頭看見景澤還有點不在狀態的樣子，辛榆又對他笑了一下。

    ……好奇怪。

    明明都是在笑，但是景澤又不覺得剛才沖自己笑的那一下假了。

    他的嘴角翹起的弧度不高，眉眼彎彎的，有種很溫柔的感覺，好像在安撫不在狀況的他一樣。

    好奇怪，明明都是笑臉，景澤平?？措娨晞《挤植怀鲅菁己脡?，現在竟然能對同一個表情解讀出不同的意思了。

    這讓他在那一瞬間懷疑了自己一下，確定辛榆對別人就是營業？對自己就是真笑？不是戀愛腦上頭了在妄想吧？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著，男人在聽說兩人住在一起之后眉頭一下子皺起來：“你真的沒事嗎？怎么會和別人合租？”

    “如果有資金的困難，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也可以跟房東商量給你減免幾個月的?！?/br>
    辛榆輕笑了一聲搖搖頭：“真的沒有，上次不是說過了嗎，你不要擔心了。”

    男人又看了景澤一眼，然后發現景澤好像直勾勾地看著辛榆。

    他還是沒忍住“嗤”了一聲：“以前沒聽說過你這個朋友……你連大學都不住宿舍，現在怎么會想起來和別人合租？”

    這話就不像剛才那么溫和，甚至聽著開始有點帶刺了，辛榆卻像沒聽出來一樣，帶點玩笑性質地拿手肘推了一下他：“說了是因為害怕工作吵到舍友了，怎么還揪著不放呢。”

    看起來很有點好兄弟意味的互動讓男人的表情軟化了一下：“那好吧，有問題還是要告訴我，學長照顧學弟是應該的，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辛榆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他又對著景澤抬了抬下巴：“喂，辛榆的朋友?！?/br>
    景澤終于舍得把目光從辛榆身上移到他臉上。

    就算不提學長學弟這個讓他又恰了會兒檸檬的關系，景澤也不太喜歡面前這個男人。

    看起來不太有禮貌的亞子。

    在這個基礎上，這人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刺眼起來。辛榆營業模式的笑容是假不錯，但至少視覺效果好，賞心悅目，非常具有迷惑性。這人笑起來好像面部肌rou不協調一樣，擰巴了半天，還是能從里面看出一股子傲氣，讓這個笑顯得有點嘲諷。

    “我是辛榆的學長，我叫薛寒，辛榆第一次和別人合租，要麻煩你多照顧了。”

    說得好像他是辛榆的誰似的，也不過是個學長而已。景澤想。

    “這是我的名片。”他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從胸前口袋拿出一張白色卡片遞過來，“這還是辛榆第一次有我不知道的朋友，我覺得我們應該認識一下?！?/br>
    好家伙，茶味兒溢出來了。

    辛榆不知道什么時候退了兩步，景澤接過名片，便知道了一半原因。

    上面寫著xx公司的財務部經理。

    辛榆是看過景澤的名片的，所以他知道。

    但景澤是出來跟辛榆“約會”的，身上自然不會帶名片這種東西，他想了想，直接開口：“你好，我是景澤?！?/br>
    薛寒笑不動了。

    “景……景總監??？”

    景澤點了點頭。

    他眼尖地看到辛榆的肩膀抖了抖，估計是在憋笑。

    薛寒最后走的時候還是臉色鐵青的，辛榆一臉溫和地跟他擺手告別，等人一離開視線范圍，他的表情就rou眼可見地冷下來。

    “讓你見笑了?！彼麑皾烧f。

    “小榆，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人？”

    辛榆安靜了兩秒。

    “我對所有人都這樣。”最后，他這么說。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景澤一下皺起了眉。

    “你去結賬吧，我先從那邊出口出去等你。”說完，辛榆也沒等景澤答應，就朝著另一邊走了。

    景澤下意識跟了兩步，但他手里還推著推車，自然不可能跟他往無購物通道走，也不可能扔下推車去追人，只好按著他說的，乖乖去排隊結賬。

    辛榆出了門卻沒呆在超市門口等他，他環視四周，往一旁人流量少些的坡道底下走了兩步，走進了被高樓遮蓋住的一片陰影里。

    這里很不起眼，來來往往的人都不會把目光投過來。他頓了一下，把手伸進了褲子側面的口袋，從里面掏出來一把折疊小刀。

    未打開的小刀刀身包裹在暗紅色的手柄中，只露出一小片銀色的金屬，在陰影里也反不出光，辛榆把他拿在手里隨意把玩著，像在把玩一只普通的簽字水筆。

    而這稍顯沉重的金屬制品在他的手里也像簽字水筆一般聽話，在空中旋轉半圈又穩穩落在手心，顯然是相當有經驗的樣子。

    他就這樣一般隨手拋著玩著，目光沉靜地看著眼前的空氣，緩緩地一呼一吸著，胸膛微微起伏。

    直到左手的手機震了震，是景澤給他發消息了。

    他的動作頓了下，劃開手機的鎖屏，左手打字回了句馬上來，右手將小刀一轉，重新放回褲子口袋，轉了身子往坡道上走去。

    路口有個老爺爺在賣糖葫蘆，辛榆本來都走過去了兩步，又折回來買了兩串草莓的。

    景澤正一手一個大購物袋地站在超市門口，看見辛榆慢悠悠走回來，露出了可憐巴巴的神情，活像在等著主人回來的大狗狗。

    辛榆面色如常地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蘆：“買這個去了。”

    兩個人一起往停車場那邊走，景澤抽不出空去拿糖葫蘆，正嘆氣呢，辛榆直接把糖葫蘆喂到他嘴邊。

    然后他幾乎是宕機狀態地停下來，機械地咬了一個草莓下來。

    辛榆很自然地拿回來，自己也咬了一顆。

    他們吃同一串糖葫蘆。

    景澤嚼著草莓不好說話，只是眼睛都直了。

    辛榆笑了笑，等他吃完了，又繼續小心地喂到他嘴邊。

    “給你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