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
結束了通訊的老林轉過頭去,看向在他身后狼吞虎咽的達莎: “秦杏一切都好,也進了戰斗班。” 剛剛把一大塊牛rou塞進嘴里的達莎面頰鼓脹得厲害,她絲毫不顧忌形象地咀嚼著,還不忘含糊不清地同老林斗嘴:“真想不通你這樣的人居然也能教好人,秦杏這次能通過這么變態的選拔,我看多半是你平時就沒少虐待她。” “我要是虐待她,她早跑了!”老林瞪著達莎,看著她又要往嘴里塞一塊洋蔥,“你就不能等嘴里的咽下去再吃?不怕噎死啊!” “這有什么?”達莎把嘴里那口不知道有沒有嚼爛的牛rou有點艱難地咽下去,她用餐時總像個餓了半個月的野人,“我趕時間,軍部馬上還有個會。這陣子出奇得忙。” 說到“出奇”二字時,達莎皺了皺眉頭,她叉起一塊牛rou,向老林發問: “你之前跟我說成不衍這段時間總在秦杏身邊?就是‘她’手下的那個成不衍。” “是啊,還是個混瓦埃勒血統的雜種,你也覺得這事不對勁?不止是瓦埃勒的戀愛腦作祟?” “這我說不好,我又不是瓦埃勒。”達莎一口氣又吃掉三塊牛rou一塊胡蘿卜,“不過他前段時間去探監秦珩了。他沒去之前秦珩一直嚷著是成不衍給他下了套,去了之后秦珩就成了啞巴。” “這么明顯不太像是‘她’的授意。” 老林把一杯調制水放在達莎手邊,達莎搖搖頭,繼續吃起盤子里僅剩的幾片洋蔥。 “‘她’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你最好還是去那監獄看看。我最近實在脫不開身,現在只有你自己去最妥當。” “好了,我吃完了。” 她把吃得干干凈凈的盤子朝前一推,掏出一瓶私釀酒一口氣灌下去小一半,擦了擦唇角,冷冰冰的灰藍色眼睛里煥發出一種奇異的活力。 “還是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跟那群混賬吵。” “你就應該被剛才那塊牛rou噎死,離了酒就活不了了!” “說得好像你沒有煙還能活一樣。”達莎對老林的“勸告”嗤之以鼻,“我要是不喝點酒,等會兒他們一張嘴,我就得忍不住把那群‘人上人’的頭都擰下來。” 老林被達莎最后一句逗得笑了出來:“什么時候你要是真打算好了要把他們的頭擰下來,記得把我叫上,我也出口惡氣。” “那還用想嗎?我一個人也擰不完這么多豬頭啊。” 達莎走到門口,揮手向老林道別:“明天也記得幫我帶份飯,哦,探監證明我會盡快給你搞出來。” “行吧,就算是你今天蹭飯的報酬了。” “咱倆還用報酬?老林,我可是救過你的命啊!” 夸張的故作驚訝浮在達莎那張充滿蠻氣的臉上時產生了一種極為不和諧的滑稽感。還沒等老林從又氣又想笑的狀態中緩過來,她就極迅速極敏捷地奔出了門外,連聲“再見”都沒說地逃之夭夭了。 老林羞惱地一拳砸在已經閉合的自動門上,小聲嘟囔道: “說得像是我沒救過你一樣!” “哦——這張探監證明還是軍部上層直接開出來的。” 負責審核探監證明的獄卒嘖嘖稱奇,他的那雙三角眼不停地在老林的臉和探監證明之間游走。 “林一,你就是林一啊。” 這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老林已經非常習慣,他只是冷漠地點點頭: “如果探監證明沒有問題,可以讓我進去了吧?” “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獄卒扶正了歪斜的帽子,露出諂媚的笑容,打開了面前的大門,引著老林走進去。然而不過走了幾百步,他便心癢難耐地轉過頭來,問他:“拉祖姆諾娃上將還好嗎?你們——” “拉祖姆諾娃上將如果不好,以你對她的這種關心程度,說不定會比我先知道。” 老林直視著前方,這間安置秦珩的監獄是當初他和達莎考慮許久后定下的。它建于銀河時代早期,故而雖防范嚴密,但福利設施很不齊全,正如某些“平權人士”所抗議的——這是“最不人道的監獄”。 “哦,您,您誤會了,我不是別的意思,我只是很關心上將,畢竟——” 老林打斷了獄卒結結巴巴的解釋: “前段時間是不是有人來探望過秦珩?” “有的有的,我還正想跟您說。”獄卒更加熱情起來:“是個瓦埃勒,好像還長著個尾巴,這世道啊,居然連瓦埃勒都能橫行霸道。” 他忍不住飛快地罵了幾句帶有瓦埃勒蔑稱的臟話,接著又道: “那雜種倒是沒和秦珩待多久,可能也就是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不過雜種一走,秦珩就瘋啦!他先是拿頭去撞墻,但是您知道的,我們監獄雖然有年頭了,可是這么基本都防護措施還是有的,他只是撞出個輕微腦震蕩。” “后來呢?” 老林并不奇怪這發展,獄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了幾聲: “已經到了,您見了就知道了。” 身旁水幕狀的乳白色屏障慢慢地褪去,那獄卒很識趣地退下,留給老林和秦珩單獨相處的空間。將將上前一步、想要審問秦珩的老林卻滯住了,他著實因秦珩當下的情狀吃了一驚。 本應當遮蔽住身體的囚服被刻意撕扯得七零八落,甚至連長褲都成了充滿性暗示的迷你短褲。他的臉上涂抹著慘不忍睹的妝容,脂粉完全不均勻,口紅也涂得超過了嘴唇,連不長的黑發也被勉強扎成了歪歪斜斜的雙馬尾。 意氣風發的秦珩、肆意踐踏他人的秦珩、被老林提在手中也死不認錯的秦珩,已經死掉了。取而代之的連人也算不得、只是一具任人褻玩的性玩具。 “秦珩。” 老林皺著眉頭,喊他過去作為人的名字,他抬起頭來,碧綠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神氣,像是兩顆廉價的玻璃珠。 “你還認得我嗎?” 秦珩的眼睛似乎在看老林,又似乎沒有看老林,他很快嘻嘻地笑起來,慘不忍睹的妝容讓他看起來恰似在街巷里攬客的落魄娼妓: “你要cao我嗎?我很便宜的。只要一支橙色的營養劑就好。” 他的話讓老林幾欲作嘔,老林死死盯住他的眼,努力從那兩顆“玻璃珠”里探尋出一點屬于人的生氣。 “看來那支新型修復液效果的確不錯,當初真應該給你兩支的。” 秦珩還是一如既往地受不了激,瘋了似地猛地竄起來。然而他身上被監獄植入的芯片立刻釋放出電流將他擊倒在地,他癱倒在地上,痙攣著咒罵: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老林走近他,秦珩的眼淚不受控地流著,不知是因為忍無可忍還是電擊的副作用,老林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如果你能殺,盡管來殺。” “說真的,秦珩,你真的很讓我失望。好歹也是預備班出來的人,心智卻好像從來沒有成熟過。” “你不要大言不慚,如果不是拉祖姆諾娃,你能有今天?你有什么資格嘲笑我?你知道我在這里受了多少的苦?你知道那些人都對我做了什么?” 秦珩直起身子來,他的面龐還在因方才的電擊抽搐著,那雙綠眼睛絲毫不顯呆板,燃燒著熊熊的憤怒的火焰:“你敢在這里待上一個月嗎?你敢嗎?” 老林并不憤怒,大家都認為他的今天是達莎的功勞,某種意義上也確實如此,沒有達莎,他絕對抽不上他的煙。 “我不像你一樣是利沃維坦生人。”老林揚了揚眉毛,“我出生的垃圾處理星,最常發生的三件事就是強jian、偷盜和死亡。當然強jian里也有雞jian。” “是什么給了你這樣的錯覺呢?我很詫異你似乎覺得自己舉世無雙的悲慘,你脫肛了嗎?” “我沒有!” 秦珩漲紅了臉,他瞪著老林,老林的平靜令他格外不能接受。 “那就更算不上什么悲慘了。更何況你在這里的時間還這樣短。” “短?”秦珩咬牙切齒,他面上的口紅已經糊作一團,眼睛里全是血絲,“這種地獄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沒有經歷過的你要說多久才算長?” “十四年。” 老林說。 “十四年才算長。” “還好她姓的是她mama的‘秦’。不然我一定要勸她改姓。多好笑啊,這么響當當、賣軍火的秦家,從老子到兒子全都是教人笑掉大牙的軟骨頭。稍微遇見點風浪不是跑得無影無蹤,就是立刻跪下來把屁股撅起來。” 老林轉過身去,語氣依舊云淡風輕: “秦樟可能不好意思告訴你,你們這個秦家,當初就是靠賣屁股發的家。” “你!你撒謊!” “我為什么要對你撒謊,你有什么資格教我對你撒謊。一個能強jian自己親meimei的秦獸,我看你的每一眼都是對我自己的侮辱。你自怨自哀給誰看呢?我不相信其他的犯人對你用的花樣,會比你對她用的花樣多。” 張牙舞爪的秦珩沉默下來,老林不屑地冷哼一聲。 “她可以忍十四年,并且靠著自己進入戰斗班,而你呢,連一分一秒都忍不了。” “她進了戰斗班?” 老林望向秦珩,將他的震驚盡收眼底。 “她是堂堂正正的‘人’,只有‘人’才能有光明的未來。某些禽獸不如的東西,只配在陰溝里爛掉。” 出乎老林的意外,秦珩沒有大喊大叫地反駁,他把他那張令人發笑又惹人作嘔的臉埋進手臂里,一聲不吭。 老林沒有追問成不衍對他說了什么,他不認為秦珩這種廢物能有什么作為,這次探監實在索然無味。老林不再逗留,轉身走出了這間會見室。 “您這么快就出來了!” 獄卒湊上前,小心翼翼地試探:“您覺得我們監管得可還好?有沒有什么需要整改的地方?” 老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獄卒畏畏縮縮的模樣,多半和秦珩這情狀有些牽扯,可他沒有做爛好人的念頭。 “我只是來探監,又不是來視察。” 他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是是是,我只是擔心我們有地方做得不好,畢竟我們這里實在年頭久了些。” 剛剛離開監獄,老林就點燃了一支煙,還沒等他吸上幾口,秦杏就給他撥來了視訊。他怕她又嘮叨自己的煙癮,趕緊熄了那煙。 “什么事?” “沒什么要緊事。”投影里的秦杏笑得燦爛,許是這段時間沒有訓練,休假讓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我突然想到我這也算是外出一趟,要不要給你帶點什么東西回來?還有達莎,我也想給她帶一份,她也幫了我很多。” “你給我帶——” “除了煙!” 老林不滿地瞪了秦杏一眼,卻被秦杏不堪示弱地瞪回來。 “老林,你再抽煙就要成煙斗了!除了煙什么都行。” 他扁了扁嘴,想要爭辯明明是她聞不慣煙味,卻怕惹她又是長篇大論說自己的煙本來就是違禁品不該吸,只好道: “那你就不用給我買了。達莎你也不用買,她愛喝的那種酒你買不到。你要是真想買點什么,就給達莎的伴侶買本書吧,莉莉喜歡看書,你給莉莉送禮物,達莎只會更高興。” “哦,好吧。但我還是想給你買點什么。” “秦杏——” 老林聽見遠遠地有一位少女呼喊秦杏的名字,她回頭瞧了一眼,用力揮起手來:“刺玫,我在這里!” “好了,老林,我改天再跟你說。我朋友來找我了。” “你快去吧,不用給我買東西。” 秦杏眨了眨眼,并沒回答他就結束了視訊。老林為她的孩子氣輕輕笑了笑。 他低下頭看夾在手里那支沒抽幾口的煙,想了想,到底把它塞回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