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立刻返回臨時宿舍，請各位抓緊時間收拾好東西，我會親自駕駛備用飛船載你們回首都星。”

    老林的語速較之前快了許多。游覽式飛行器的駕駛員忍不住偏過一點頭提醒他：

    “老林，上面不同意你撤退，你還是再——”

    “不同意！他們那群王八蛋能有什么腦子，等著大家一起玩完，他們只要惺惺作態出來道個歉就萬事大吉了！”

    老林的怒氣未消，連音量都不加控制，這幾句話說出來像是在吼。那駕駛員被他這氣勢洶洶的模樣唬住了，縮了縮脖子，轉過去繼續沉默地駕駛。

    “老林？”

    秦杏試探式地叫了下他。他向她轉過頭來，眼睛似乎都有點發紅，看上去很是兇神惡煞，聲音雖沒之前那么大了，但說起話來仍然很沖：

    “怎么了？什么時候了！有話直說！”

    她雖然還是對狀況并不清楚，但還是識趣地加快了語速：

    “彭綺的東西怎么辦呢？我替她收好還是直接留在那里？”

    “彭綺？”老林皺起眉頭，好像是在努力回想這個人名的主人是誰。“失蹤那個？哦，你要是收拾得快就替她收拾，來不及就算了。”

    秦杏剛點了點頭，就感覺飛行器一陣搖晃。如果不是開啟了座位的固定模式，她幾乎要從座位上栽下來。駕駛員急急匯報道：

    “磁場再次發生變化了！”

    仿佛是在映照這話的真實性，游覽式飛行器一時間搖晃得更加劇烈，時而傾斜向左，時而又朝右側歪倒。秦杏在猛烈的顛簸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她不自覺地看向飛行器的舷窗，發現窗外是一片刺目的紅色。

    “我來駕駛，你退到后面去！”

    在一個短暫的平靜間歇，老林大步上前，毫不客氣地和駕駛員交換了座位。還沒等駕駛員坐上老林的座位，又是一陣東歪西倒。

    但幸而老林先前對自己駕駛技術的夸耀并不是謊話。他在繁雜的各式浮窗上熟稔地進行了一番行云流水的cao作，一切的顛簸瞬間成了過去式。飛行器重新恢復了平穩駕駛。

    終于在老林座位上坐好的駕駛員嘆出一口長氣：

    “好吧，你是比我強。”

    老林頭也不回，繼續點擊滑動著面前的浮窗，看上去倒不像是個駕駛員，更像是演奏某種新式樂器的音樂家。

    “你稍后和我們一起撤退，這里留不得了，情況比我設想的更壞。”

    “不是說D－503小行星環境恢復得很好，近期不會有大的災害嗎？”

    駕駛員皺起眉頭，看著窗外濃郁的紅色，疑惑更深。

    老林冷笑一聲，手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自然災害難有，人為的就未必了。”

    他在“人為”二字加重的語氣，嘲諷意味頗濃。秦杏只是看著窗外的那片紅色陷入沉思，并不言語。

    “各位穿好防護服，最大程度地避免呼吸到紅霧，已測出這其中有麻痹精神的毒素。我和備用飛船在緊急逃生出口等待，務必加快速度！”

    光腦那頭傳來的老林聲音顯得更加嚴肅了，秦杏依稀知道D－503小行星上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變故。可和其余人一同有序快速地離開飛行器時，還是為面前的環境倒抽一口冷氣。

    先前在西亞涅穹洞那里，因著那附近向來一片荒蕪，寸草不生，故而即使有了變化也并不能教人看得出。但在這臨時宿舍四周，是生著大片的長莖草的，此時它們通通成了一片灰燼，在那一片灰燼之中，還臥倒著幾只能依稀看出是長耳獸的尸體。秦杏一邊趕快朝著臨時宿舍走去，一邊查看著防護服顯示的氣溫，果不其然，溫度足足是出行前的兩倍，并且還仍在持續上升。她倒抽一口涼氣，慶幸剛才穿著防護服，不然也許和長耳獸是一個下場。

    她帶來的東西并沒有多少，把那幾件衣服裝進收納袋里就幾乎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收好自己的東西后，秦杏看了眼光腦上顯示的時間，應該是來得及幫彭綺收拾。

    快步走到那張幾日沒有被使用的睡眠艙前，輸入了老林告訴她的備用密鑰，果然輕松地將它打開了。看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的艙內，秦杏再一次想起彭綺，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柔軟的艙底，想嘆氣，最后卻只是微微笑了笑。

    秦杏打開睡眠艙的儲物格，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盛滿東西的罐子。

    她把那罐子拿出來，仔細打量起罐子里盛著的東西。秦杏很快就記起那是什么。

    是綠色的。

    用來隱匿冷凍人氣息的藥片。

    秦杏趕到緊急逃生出口時，人已經集合得七七八八了。老林看了一眼她，又用光腦聯系了剩下幾個沒到的人，提醒他們加快速度，隨即便帶著已到的這些人上了備用飛船。

    這艘備用飛船并不大，畢竟只是設計用于緊急情況。與來時坐的那艘完全不能比較，倒是和那臺游覽式飛行器差不多大小，僅僅只是能給每個人提供一個坐的位置。不過在如今這種情形下，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秦杏任由自己陷落在舒適的座椅里，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方才收拾彭綺的東西，她發現彭綺除了那罐藥片什么也沒有留下，她以為她起碼會在藥片罐上留一張字條，或者做一個什么暗號，但是什么也沒有。那僅僅只是一個裝滿藥片的罐子而已。

    她一直都以為彭綺的失蹤是一個意外，覺得彭綺是和自己一樣，在草叢里偶然遇見了艾澤奧，只不過彭綺是選擇了接受。但是彭綺的其余東西都不見了，這怎樣看都像是早有計劃。

    忽地，她停下揉按額角的動作，轉頭看向她早意識到坐在她身旁的趙元謹。

    “那天你翻我東西的時候，有沒有動彭綺的？”

    趙元謹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突然地同他說話，很是愣了一愣，隨即顯出一副被嚴重冒犯到的神情，皺著眉頭道：

    “我為什么要動她的東西？”

    “那你又為什么要動我的東西？”

    他一時語噎，答不了秦杏這一句，只好把話頭轉了一轉。

    “再說那時也沒人認為她是失蹤了，只以為她是又接了任務暫時耽擱了。她一向行蹤不定又下手狠辣，我怎么可能招惹她？”

    秦杏笑了笑。

    “可你第二天就很確定她失蹤了。”

    趙元謹的眉皺得更緊，他扶了扶他那金光閃閃的眼鏡，又為自己爭辯道：

    “探索特里爾別特湖的評分彭綺是不可能不要的。她已經錯過了長耳獸的分數，如果連那個也錯過，這個項目未必能過。而彭綺向來都是要在探索項目上拿高分的人。”

    “那可不一定，也許……”

    秦杏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老林就駕駛著備用飛船準備起飛，在她和趙元謹說話間，人已經全部到齊了。起飛的顛簸阻斷了她和趙元謹的這場沒什么意義的交談。她也沒有繼續浪費時間在趙元謹身上的打算，轉而把視線投向面前的投影屏幕，注意著地面上的情況。

    備用飛船剛剛起飛離開地面，那地面就開始開裂。那裂縫在轉眼間就變得巨大而幽邃，深紫色的不知名液體從裂縫的最深處翻涌出來。那液體似乎溫度極高，濺落在周圍的土地上，那原本就失去生機的土地立刻萎縮下陷，任由裂縫將它吞噬，似乎淪為了裂縫的養分。深紫色的液體越涌越高，幾次都險些擦上備用飛船，還不屈不撓似地朝著飛船方向飛濺去，在原本一片純白的飛船船身上蝕出了斑斑點點刺目的黑。它仿佛不是液體，而是饑腸轆轆的暴虐生物，在企圖抓住這艘備用飛船充饑。

    但它到底敵不過老林的駕駛技術。

    在又一個有驚無險的閃避之后，備用飛船的速度立刻急速加快。老林成功地帶著他們沖出了D－503小行星。

    秦杏望向舷窗外。

    終于不是綿綿不盡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