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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綠絲帶在線閱讀 - 西奧多

西奧多

    坦白地說,西奧多不喜歡一切社交活動。

    他厭倦和一切人虛與委蛇,哪怕他的母親再三告誡他,而他也實實在在地從中獲得了絕對的好處,他也還是厭倦。

    禮貌地“先生”來“女士”去,高腳杯撞在一起,品嘗味道大同小異的酒,低聲細語地講上個星期新出的那本詩集。說實話,這無論如何都真的不是他的喜好。

    他更樂意把這宴會上所有的杯子打碎,砸爛那架他們奉為至寶的破鋼琴,聽所有的先生女士們驚聲尖叫。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無論如何都要保持他該有的風度,憑著他那張精致的娃娃臉到處招搖撞騙,擺出一副令他牙酸的無辜委屈相,開口一定是“抱歉……”和“您”。

    這實在是可笑的事。

    所以西奧多接到那張“杰西卡的沙龍”的邀請函時,的確是做好了繼續做漂亮花瓶的打算。生活如此,他也只得屈從。

    他的母親倒是很高興,畢竟杰西卡·布蘭德是時下正火的詩人,光網上到處都是她的粉絲,她的詩集幾乎人手一本。但西奧多卻欣賞不來她。也許是因為她的詩明明以歌頌人人平等而出名,但是那字里行間卻又有著說不出的優越感。

    西奧多曾經更是忍不住向他的母親發問:“她不是前年剛被指控對三名冷凍人血統的兒童施暴嗎,怎么現在又出來扯什么人人平等?”西奧多的母親則非常平靜地回答他:“冷凍人不算人。”

    西奧多并沒有人人平等的思想,而且對于他來說,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平等的。他只是覺得,想要做“人”,就要往上爬,銀河時代的人不能免俗,那么冷凍人自然也是同樣。

    西奧多一走入宴會廳,便被那種他熟悉而厭惡的氣氛包圍了,他認識的這群人照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惺惺作態地以談文學的名義穿插著講某人某家的“軼事”。偶爾輕聲笑起來,聽起來很正常,但其實說到底無非還是譏諷或者幸災樂禍。

    他在窸窸窣窣的討論里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很識趣地沒有多聽。畢竟來參加這種沙龍已經很痛苦了,如果還要被自己的流言蜚語灌進耳朵,那就實在是悲劇了。

    于是西奧多漫無目的地走到甜品區。

    他才以為這“杰西卡的沙龍”上的他人人都認識,就被站在甜品區的這一位證明了這想法的錯誤。

    她和這宴會上的人一樣,穿著純色的服飾。一身白色的魚尾禮服裙,簡約而大方,勾勒出曼妙纖細的身姿,不過垂落在肩膀的黑發遮住了她部分臉龐,教他并沒有看清她的面容。

    他便走近幾步,繼續瞧她。

    其實不必再看別處,只看她那一雙墨綠色的眼,西奧多便很清楚,她不是“杰西卡的沙龍”會邀請的人。

    她是膽怯的,忐忑的,迷茫的。

    而能步入“杰西卡的沙龍”的人都只會是所謂的“成功者”,而這些情緒是“成功者”不會擁有的。

    出于打發時間的目的,也許還有著一些好奇,他還是忍不住上前同她搭話:

    “之前沒有見過您,您怎么稱呼?”

    她著實是被他嚇到了,竟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些,瞧著她如此倉皇,他不由得在心里暗笑。這么多年在人群里周旋,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反應。

    “抱歉打擾了您,我只是……我只是對您很好奇。”

    他立刻使用自己的慣常面孔偽裝,歉意和委屈拿捏得游刃有余,她果然當了真,立刻向他解釋:

    “沒有,我只是沒有想到會有人來跟我說話,沒有責怪您的意思。”

    西奧多抬頭看她時,見她面上已經生了薄紅,她本就外貌出色,這樣更是嬌美。他一邊思索著她是不是某一位的媵寵,一邊繼續同她攀談:

    “那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嗎?”

    他擺出極度誠懇的模樣,她咬了咬唇,過了有一會兒才回答他:

    “我叫秦杏,‘杏子’的‘杏’。”

    他便笑起來,心中已對她的身份有了些把握。

    “我叫西奧多,真高興認識你,杏。”他瞧著她那一雙墨綠色的眼睛,非常具有秦家特色的綠眼睛,假裝隨意地發問:“杏是軍火生意的那個秦家的孩子嗎?”

    “我隨母姓,姓我mama的‘秦’。”

    她雖是這樣說,但她的表情已經徹底證實了她的身份。

    西奧多早就聽說秦家的秦珩不是什么好人,私下對他父親的私生子女趕盡殺絕,唯一活下來的那個跟他關系曖昧,似乎還是個半冷凍人。

    半冷凍人。他在心里把這個名詞又念了一遍。他原以為半冷凍人已經差不多絕跡了,活著的也絕對是淪為生育機器。他看著面前的白裙少女,完全想不出這樣柔弱的她怎么做到好端端站在這里的。還要再和她說幾句什么的時候,便見那一頭紅發的彭綺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

    彭綺一見到他,便甩過來一個非常古怪的眼神,很顯然,她并不能理解他為什么要和秦杏搭話。畢竟他在彭綺心里已經牢牢地打上了“唯利是圖”的標簽。他忍住想摸鼻子的沖動,聽著彭綺同秦杏道:

    “上去彈琴吧,現在是你的表演時間了。”

    不必更多的話,西奧多就已經明白,這次“杰西卡的沙龍”就是“杰西卡的祭日”。

    在欣賞彭綺干凈利落的殺人和完全不知道會是好是壞的秦杏的鋼琴演奏之間,西奧多選擇了秦杏的鋼琴演奏。

    西奧多實際上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選擇,他簡單粗暴地將其歸結于“追求新鮮感”。

    彭綺的殺人再精彩,他終究是看過了。而秦杏的鋼琴演奏就算再爛,他也到底是沒有看過。

    西奧多這樣跟自己解釋。

    但當音樂自秦杏指尖下的琴鍵曼妙地流瀉而出時,西奧多什么都忘記了。

    他不是沒有聽過人彈鋼琴,也不是沒有聽過這其中大師級的演奏。但是那都是和秦杏的演奏完全無法相提并論的。

    她白皙的指尖翻飛在琴鍵上,像是海鷗掠過層層白浪,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然,恰到好處。音樂在她指間擁有了生命,豐沛的感情隨著旋律而變幻,那是一種震撼人心的魔力。

    她是微笑著的,背挺得筆直的,亮白的燈光落在她身上,柔和了她的輪廓,她的眼睛里沒有膽怯、忐忑和迷茫,墨綠色的眼眸仿佛在閃閃發亮。

    西奧多為了附庸風雅讀過很多詩,他只在那一刻覺得,自己“讀”到了真正的“詩”。

    她要行禮下臺時,掌聲如雷,西奧多也不可控地為她鼓起掌來。他目送著她走下鋪著紅毯的臺子,瞧著一位位不知情的“成功者”上前向這位他們平時最不屑的冷凍人致敬道賀。

    也有人走上前同他搭話,詢問他是否知道這位“偉大的音樂家”的名字。

    他只是笑著搖頭:

    “抱歉,我并不知道。”

    西奧多睡前沐浴時沒聽慣常的音樂,隨便選了一首地球時代的鋼琴曲。

    經過銀河時代的技術修復,這首鋼琴曲播放起來仿佛現場重現,起轉承合依然有著跨時代的魅力。

    但他卻似乎并沒有聽進去,只是漫不經心地掬攏著浴池里的泡沫,看白色的泡沫在燈光下暈開七彩的夢幻的色澤,他又百無聊賴地逐個將它們戳破。而腕上的光腦似乎并不愿意給他這點放松的時間,仍然時不時地閃爍起惱人的提示燈,西奧多不必看也知道那是詢問他關于“杰西卡·布蘭德之死”的訊息。

    他憋氣沉進浴池底。

    鋼琴曲聽得還是很清晰。

    只是沒有秦杏的好聽。

    西奧多又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