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冰茶
江示舟臉色煞白,抿緊嘴唇,一直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則下意識地按緊了褲子右側的口袋。 布料在按壓下隱隱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形狀。他的最后一句話,無疑是將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線摧毀成了粉粹。 原來他都知道了—— 自己的猜忌,恐懼,防備,以及走投無路之下揣進口袋里的那把公寓備用鑰匙。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江示舟搖頭失聲,又慌張起身。微微的暈眩感涌上腦內,她腳下一趔趄,不小心撞上了經過的服務員。 “示——?” 在不期而同的驚叫與惶然的目光之中,盛滿飲料的玻璃杯在托盤上微晃了兩三下,便徑直摔了出去。冰涼的有色半透明液體灑出杯口,潑濺在江示舟的白T恤上,緊接著響起玻璃落地碎裂的聲音,也將她的注意力砸得四分五裂。 江示舟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先前她點的其實不是兩杯同樣的飲料。雖然外觀相似,但一杯是冰檸檬紅茶,另一杯則是長島冰茶。 在名字、色澤和口感上,長島冰茶都幾乎與冰檸檬茶別無二致,實際上是酒精度頗高的一款雞尾酒,也因此常被稱作“失身酒”。滴酒不沾的江啟年對此可能不了解,江示舟卻是心知肚明。 她本來想借此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江啟年放倒,沒想到會栽在了上錯飲料這一環上。也可能是,服務員以為江啟年是酒吧里常有的那種心懷不軌的男性,默認這杯酒是點給女伴讓她“失身”的,便“通情達理”地成全了他。而她剛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壽司上,也沒注意到飲料上錯,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大半杯。 一杯長島冰茶下去,上頭也就是一時半刻的事兒。此時的江示舟腳步和思緒都已經開始飄忽,只在心里唾罵這水吧助紂為虐,隨后又開始發窘——畢竟這會兒不懷好意的惡人好像不是江啟年,而是她自己。 這就是所謂的“害人終害己”吧…… 這番動靜使得三人剎那間成為了水吧內視線的焦點。江示舟愣在原地的時候,江啟年早已擠到她面前,護著不讓她被碎玻璃扎傷,又忙不迭地向被撞倒的服務員賠禮道歉。店內則很快安排了人來現場清理干凈,不一會兒便恢復了秩序。 好在只是打翻了兩杯飲料,碎了一個杯子,除此之外沒造成其他損失,也沒有人受傷。雖然店方沒有提出要求,江啟年還是堅持照價補償了損失。 畢竟他自己也在餐廳打過工,知道就算不用顧客賠,損失多半還是要從服務員工資里扣。將心比心地說,他自己當服務員的時候,也總是希望遇到心善顧客的。 處理完一切后,江啟年走出水吧,只見江示舟正坐在一旁等著他。房卡在她身上,他本來是第一時間便讓她先回房間洗澡換衣服,沒想到她還在這里。 江啟年暗自嘆了口氣。說實話,真的放任她單獨行動,他其實不太放心。可現在她也不怎么信任他,于兩個人而言都真是一個進退兩難的處境。 他上前拍拍她的肩:“走了,示,回房間去吧。” 江示舟這才抬頭瞟他一眼,點了兩下頭,動作有點疲軟無力。 走向電梯的過程中,倆人都沒說話,始終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 江示舟一方面正被酒精帶來的困倦感侵襲,另一方面則是自覺忸怩羞慚。都十八歲的成年人了,還要哥哥忙前忙后地收拾爛攤子,這不可能不讓她汗顏。江啟年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像是在考慮著什么。 電梯下到一樓,廂門打開,三兩個人從里面陸續走出來,而此時在電梯前等待的依舊只有他們倆人。 走進電梯轎廂,壓抑緊張的情緒令江啟年的呼吸有些不暢。憑他的想象,他是覺得江示舟肯定會再次恐慌發作,擔心他趁機行兇什么的。 事實是,經歷了剛才的一番波折,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江示舟的神經早已維持不了原先高度緊繃警覺的狀態,只想早點換掉身上黏濕的衣物,躺在床上睡個好覺。抱著這樣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她渾身的肌rou和神經都開始松弛,不自覺地將身體靠在江啟年身上,半瞇起眼睛。 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提心吊膽防了一晚上,最后直接回旋鏢把自己砸了個半死。要是真橫豎逃不過一死,那不如先坦然地迎接一個安然的美夢好了。 發覺她這樣的動作,江啟年忍不住去看她。只瞥了一眼,他原本的一絲膽怯和欣喜,立刻轉變為了驚慌和擔憂,二話不說便按住她的額頭,手心傳來的guntang令他心里一驚。江示舟則無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只因微涼的觸感讓她覺得舒服。 “你臉怎么這么燙……是不是真的生病了?現在會不會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她只是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說:“我沒事,我想早點睡覺……” 江啟年從她身上摸出了房卡,又拖著她出了電梯,穿過迂回的走廊回到房間。進門以后,他沒急著關上門,而是先讓她在床上躺好,給她蓋好被子,又彎下腰,用自己的額頭去試她額頭的溫度。直起身時,出現在他臉上的是一副焦頭爛額。 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之后,他像是終于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去浴室里拿了毛巾,用冷水打濕后敷在她頭上,他便拿起床頭柜上的車鑰匙,轉身就要往外走,衣角卻被她拉住。 “你去哪?” 她的聲音沒什么力氣,拖得有些長。 “……我去給你買退燒藥。” 事到如今,江啟年只覺得愧疚和后悔。 在家和學校的時候,江示舟雖然也偶有感冒,但幾乎不發燒。誰料第一次帶她出市,就屢出狀況。是路程太累嗎,還是水土不服,他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景區附近又沒有藥店或診所,大半夜帶著她去看急診似乎也不太好。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抓緊時間開車去最近的藥店。 江示舟一個激靈,攥著他衣角的手變得愈發用力。她盡管有些困倦,意識卻還是基本清晰的。 ——喝了酒再吃退燒藥,那她的小命就真要在今天玩完了。 “我,我沒發燒……你別去。” 他嘆氣:“額頭那么燙,還在這兒逞能呢。” “我真的不是發燒……”她急得改抓他的手,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我……只是喝酒上臉了。” “喝酒?你什么時候喝的酒,我怎么不知道?” “就剛才……在樓下喝的。” 江啟年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那不是茶嗎,怎么會上臉?我和你喝的也是一樣的啊。” “我點的那杯是雞尾酒……只是看起來很像冰茶而已。”江示舟的聲音越來越低,“你,你那杯是正常的檸檬茶。” 江啟年這才將信將疑地從口袋摸出小票,看了兩眼,也沒追究下去。 從她回高中讀書后,家里就幾乎不再囤酒了。江啟年只當她是犯了酒癮,耍點小心機蹭酒喝而已。 “行吧,人沒事就好。” 他習慣性地伸手撫摸她的額頭,指尖剛觸碰到,又像觸電般縮了回去。 “那你先別那么快洗澡,至少過半個鐘再去吧,或者只把衣服換了直接睡也好。” 他邊叮囑著,邊在房間里收拾起了東西。江示舟就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動作,最后見他拎著一袋東西,再次往門外走去。 “你又要去哪?” 隔著半個房間的距離,她這回的聲音顯然高了很多,從中能聽出一絲焦急不安。 江啟年在門口停住,這時他本來理應回頭,但是他沒有。 過了片刻,她聽見他的回答。 “這間房給你單獨睡,我自己現在再去開間房……早點休息吧,晚安。” 正在他要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聽見身后有悶重而急促的踩地聲。一晃眼的工夫,他的后背就緊貼上了另一具柔軟的軀體,腰間則多了一雙細瘦的手臂。 “……你別走。”她的臉深深埋在他的脊背上,聲音很弱,環抱他的力度卻只增不減。 他又嘆氣,他也數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嘆氣了。 “兄妹倆睡一間房……確實還是不太好。” 江示舟不說話,只是抱得更緊,一邊搖著頭,像是在無聲地反駁他。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不怕我了?” 話音還沒落完,就被她悶聲打斷。 “……我愛你。” 宛如念咒語一般,她將這三個字重復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聽見他又嘆了一聲。 “成年人了……說的話要自己負責。” 他抬起手,將門重重關上。門板隔絕了房間外的世界,只剩下房間內的兩人。然后他轉身,不容分說地將江示舟摟入懷里。 “發生了什么事的話……后果自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