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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傷神,相思摧心肝。

    要纏纏悱惻白首不離死生契闊卿卿我我耳鬢廝磨你儂我儂,賴旁人。

    (1)

    昨夜雨后,一地殘紅。

    晨光還照琉璃瓦,金光爍爍,教人不敢直視。翠滿閑庭,綠玉池祛夏暑,沁人心脾。樹下立著幾個嬌美宮娥,看衣著是二品,其中兩女,一女手剝南城美人指,一女執扇為王女扇風。王女指拈翡翠葡萄,閑聽宮娥稟白。

    “茹美人遣人過來,其他各宮也送了禮,正候在外頭。”

    “拿膩眼東西討人情,唯恐煩不死我。”王女小指一挑,輕捺指甲,“王太醫說肝火過旺損身,凡事應當悠然處之,叫他們等。”

    宮女一瞅半盆美人指。旁側尚有衛王特意派人置備的冰果,霜冰鋪就并蒂蓮,晶花更染一瓣清,花心銜冰果,罩上蜂王蜜,色澤誘人。宋蕓歡揀葡萄,感嘆好心情早死如春宵,后宮女人個個找上她,艷福可謂不淺,比冷宮白骨藏尸洞還深。

    庭外,三過永安宮門而不能入者快被烤成rou干。有氣?憋著。又過一小會兒,嬌滴滴宮娥撐頭搖晃,兩眼一翻,晃完了。剛到徐嬪宮里應卯的小公公氣成赤面,狠狠一啐:“可惜這千年的好靈芝,配個狐臉兒煞星,白白糟蹋!”

    周圍宮人白了臉,面面相覷,抱緊奇珍,腳底生風,各回各宮,各找各娘娘。

    當夜徐嬪被貶入冷宮,受賜白綾一丈,鳩毒一碗。這頭顧不上擦眼淚呼冤枉,那頭奇珍異寶成箱送入永安宮。王女來者不拒,聽得徐嬪自盡消息時,宮人正好念完禮單子。

    徐嬪與已故的長公主宋嫃有三分相似,衛王公允,勻她三分喜愛。蕓歡九成九像她娘,衛王用徐嬪討她歡心,徐嬪卻不能惹她。

    庭院里開了花,香得很膩,死人rou里泡出的甜腐氣。蕓歡晚膳用得不多,原來不愛吃,臉才細裊裊一捧,王上撮弄時更巧媚,雪水摶作蛾眉月,揉溫熱了,蕓歡就化開。她嗅著花香,小腹空蕩,忽然搐動不止。不知誰磨亮了銅鏡,里頭有個穿嫁裝的女郎,口脂溢出下唇,活似生嚼人胎,模樣滑稽,她暢快笑出聲,王上來了笑,解去小衣還吃吃笑。他抓她到掌心上,她昏昏欲睡,望他吃了她。

    蕓歡幼時圓潤,有幾兩rou可吃,那段歲月待她最嚴酷。衛王宋崢自鄭國凱旋,宮人瞧見小蕓歡抓著冕旒玩,臉白得很可笑,偏偏撐起笑模樣。蕓歡瞧她們也開心,她們得了賞,假開心變真開心,不大有趣,有個出了差錯,蕓歡眉毛一動,那人被拖下去笞打,這是她最不像宋嫃的地方。她猜宋嫃也不喜歡,蕓歡這個名不伶俐。

    宋崢記憶中的宋嫃,至良善,容易信錯人,他渴盼日日夜夜為她防著。宋嫃遠嫁鄭國,成白骨與蕓歡回到衛國以后,這份心全無保留轉向蕓歡。他算是看她長大的,輕易分出她同宋嫃的區別,宋嫃溫良執中,蕓歡卻有些野,他對她這點兒野,拒斥又納罕,像決心溫柔入骨地掐死她。蕓歡打量他入睡后的鬢角,往太陽xue扎釘子似的撫摸。

    宋崢其實感到她在摸他,她有她的摩玩之道,回回游于同一曲徑而樂此不疲,有如二十幾年前離散飄香的迷夢。宋嫃死死抱緊他,他們驚恐地交纏于一間斗室,鄰室不久前為天子征用,母親的臥榻是今夜的龍床。老衛王出兵退戎,天子預先慶功,以他絕色的衛王妃佐酒。天子亢奮說起好些年前,他看看宋嫃,只在她瞳仁里找到一張死去的臉,她艱難無比將齒與唇分離,慢慢把頭靠在他肩上,一條雪皮繩索,纏到他死去。

    受封為衛王那年,宋崢在天子臉上找到自己,他冷靜算計他的死法,一如他后來拿長劍捅穿了鄭王姜子期。宋嫃為鄭王殉身,國破前先飲鴆酒,宋崢找到她,尸骨已涼,腹中有一男童。蕓歡尋齊國質子玩耍,質子逃難時借鄭姬掩人耳目,出郊便丟下她,暗衛首領提著女童來到死寂的鄭宮,她還不知已失恃怙。或是此故,宋蕓歡同首領的愛徒初一親近,央宋崢把初一讓給她。她與宋嫃不同,想要什么,不計手段地要,不知廉恥地奪,她更像宋崢,他愿意多愛她一些。

    黑夜顛墜,白雨白電猖獗,小佛堂暗了,仿似漆黑蛛絲織網,縷縷灰漸漸摶成蚊蠅大。蚊蠅飛旋,逐熱騰騰線香,盤幾匝,伏冷幽幽靈牌,蠅足以下,白字潺潺流:先室宋氏閨名嫃生西之蓮位。

    一影曳曳,蚊蠅以為有敵來犯,振翅遠去。靈牌前,存幾屑香灰。

    宋崢逐一取出香腳,寬慢穩當又不容商量。他的生相不顯年紀,眉峰鬢角,老帳房算賬般冷硬清楚,濃眉將神色抑得稀薄。宋崢目光極慢極慢地繡牌上字,笑紋未成先潰。他駐足良久,昏天已垂累累雨云,待步出佛堂,飄雨蒙面,眼角寸寸涼卻。常侍疾疾送傘,而遮與不遮也沒什么分異。

    一人于小亭發怔,帷帽半濕,一片霧籠籠,宋崢卻想見兩扇烏睫。他捉搦同樣潤濕的下頷,只摸著半手細纖纖的頜角。她由他把弄,懶如雨后棠,徐徐偎來,似吃受不住。雨打下一地雪白的衫子,似有一弦月被推上丹檻,每道弧自清輝脫胎,柔曼飄墜,筆筆鮮活。

    宋崢護住她的小腹。雨打碎石。余聲粗粗在她身體里磨。她念起少時,鄭國王宮里有數不清的石頭,聽說是非瘦皺透漏者不取,父親喜歡這些,多方求索。她不懂得石頭哪里好看,只愛在石頭林里鉆,風大些的日子,呼呼聲扎進洞孔,教她聽得牙酸。母親不許她多用甜食,她只管問燕熙討糖吃,不曉得一點甜也成毒。她折過身,牙陷進宋崢肩頭,咬得發酸。他突然發狠,吊起腳踝,她虛挨石凳摟緊他,雨一味沖眼睛。

    等雨靜了,天已黑得膩味。宋崢抱她回殿里,她醒來他還在那里,銅鏡照著兩叢蝙蝠洞般的毛發,入夜愈發聒吵。她認真想了一會兒,原來聒吵的是手腕腳腕上帶鈴鐺的金鏈子,鱗鱗爍爍,像水里魚,像白晝的太陽。宋崢折起她的腿,魚叉子帶血捅到小腹,她捂住嘴,酸水還是滲出了指縫。

    宋崢置若罔聞,又一輪才罷休。他掐著不剩多少的下頜,溫溫賞玩她艷紅眉目。

    “給我一個孩子,蕓歡。”一如她初回姅變時,他無比細致地揉弄腿胯,“最好是女兒,像你。”

    “男兒才好。往后,這話便由他講給他的女兒與姊妹。”她笑道,“父王可與我阿娘講過?應當講了。不然今日可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