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格非坐在殘破的飛行器上，輪到她值守，紀連鉆到飛行器里淺眠。

    這個星球的一天似乎格外漫長，憑借著長久以來的感知，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第二個聯盟日，可這里連光照也沒有黯淡半分。

    但這個星球又寒冷異常，到空氣都凝結成固體，輕薄的作戰服難以抵擋冷意的侵襲，直直地灌入四肢百骸。

    這里白天孤獨又漫長，似乎在這里長眠也無不可。

    廢土、殘骸。

    宋格非的眼皮緩緩下沉，又強撐著睜開。

    寒風刺進雙眼，連環顧四方也變得艱難。

    一旁紀連的呼吸聲也似乎逐漸變淺。

    無限延伸的遠方出現了五個小點，向著自己逐漸靠近。

    宋格非猛然清醒過來，推了一把身旁的紀連，低聲說道：“有人靠近！”

    紀連猛然起身，警覺地看向遠方。

    遠方的身影逐漸靠近，終于看清來人，兩人松了一口氣，爬出機艙，向遠方揮手。

    待到雙方碰面，這次帶隊的隊長開口說道：“幸好你們的短距離定位系統還沒出問題，我們才能找到你們。我們已經在這里搜尋了一圈，你們，應該是最后的幸存者了。”

    宋格非看向隊長，他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憊。

    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實際上，這些犧牲的人中，還有不少人在出發前還笑著和她打過招呼，但是大多數人不過是點頭之交，甚至連名字和相貌都來不及對應，就被吞噬在虛空之中。

    是悲傷嗎？似乎也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是震驚之余的不知所措。

    但還沒等到她回過神來，他們又陷入了新的問題之中。

    原本計劃三天的探索任務，各小隊只帶了十天的物資，加上損耗在蟲洞中的部分，剩余的僅夠幸存的人兩天的量。

    七人圍坐在剩余的物資周圍，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即使每個人都知道，流火不會放棄任何一名成員，但誰也不知道救援何時會來，死亡與救援何時先來。

    宋格非開口道：“我們可以按需求劃分食物，我平時吃得也比較少，可以少給我分一些。”

    “算了吧。”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宋格非看著面前和自己身高相近的老兵故作老氣橫秋地說：“新兵蛋子就別想著為我們犧牲了，要犧牲也是我們先來，你們還是好好想著活下去吧，再說，又不是沒物資了。”

    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似乎也只比自己早入伍了一兩年，卻想要沉著嗓子裝老成，但發出來的聲音還是嬌嬌俏俏地說著。

    坐在另一旁身材壯碩的男人也開口說：“這話沒錯，流火沒有讓新兵送死的規矩，就算是食物緊缺到需要有人犧牲，也不該是你們。”

    宋格非剛想解釋，新兵的技術與經驗都遠遜于老兵，一直在一旁聽的紀連也要開口，卻被這次帶隊的隊長打斷了。

    “只想讓自己部下送死的指揮官永遠打不贏仗，最先進的技術永遠在學校里，經驗的獲取也不是什么難事，等你們回去了，遇到下一批新兵，你們也能記住這個規矩就行。”

    宋格非沉默地應下。

    隨后隊長簡單地分配了任務，要求兩人一組值班，其他人閉目休息，減少消耗。

    宋格非睡得昏沉，她似乎還能聽到耳旁呼嘯的風聲，但是又似乎走進了一個虛無的夢中，她在一片荒蕪中孤獨前行，不知道終點在何處，又不知為何前行，只有疲憊與饑餓包裹里她。

    突然她聽到飛行器降落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一架中型飛行器和一架微型飛行器。

    紀連此時也推了推她，用沙啞的嗓音喊到：“維西部長來了。”

    維西和白清淺下來后，快步走到他們面前，身后的隊員提著醫療箱和營養液跟在他們身后。

    維西滿是歉意地對宋格非和紀連說：“抱歉，我們錯誤估計了這次任務的難度，這種有生命危險的任務本該由我們來執行。”

    白清淺在身后點點頭，表示同意，吩咐宋格非說：“組織一下幸存的人，請點人數，準備返回流火。”

    原本席地而睡的其他同伴們已經清醒過來，臉上卻沒有太多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麻木。

    在看到熟悉的人之后，還沒來得及流露些許悲傷，又立刻轉變為簡明利落的匯報。

    維西聽完后點點頭，將宋格非分給白清淺，自己帶著一行人上了作戰飛行器。

    白清淺笑了笑，說道：“早知道找一艘大一點的飛行器過來了，救援艦在蟲洞中被炸了，只能委屈你了。”

    在剛剛關閉艙門準備出發的時候，白清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沒來由地對宋格非說：“你坐到后備機艙里去。”

    宋格非沒問原因，依照她的話去了后備機艙。

    白清淺解釋說：“這里本來就只夠一個人站立，你在這里太擠了，現在也不需要你來cao控，后備艙雖然也小，但是總比和我擠在一起好。”

    后備艙的cao作盤沉默著，唯有緊急制動按鈕刺眼地發著紅光，白清淺關上了前后艙的門，又取消了后艙的權限，那個唯一可以使用的按鈕緩慢地閃爍了幾下，也黯淡下去。

    失去一切能力的后艙只是一個平凡的儲物間，甚至連原本的窗戶也被合金緊密地封死，這里像是一個狹小的囚籠，與外界隔絕卻又無比安全。

    后艙的燈無聲亮起，白清淺隔著厚重的艙門，打開了對講機。

    她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從頭頂飄來，長時間的緊張讓原本清麗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

    “等回去了你可要好好安慰一下艦長。”她說道，在言至安慰一詞時拖長了音調，聽起來曖昧又旖旎，“我認識他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他這么慌張的樣子。”

    宋格非靠坐在地上，正閉目養神，聽到這句話時一時恍惚，悶悶地“嗯”了一聲。

    她的腦子里原本是一片空白，聽到蘇葉這個熟悉的名字時才猛然涌現出一股強烈而洶涌的思念、與突逢變故后的恐懼和悲傷。

    白清淺像是知道她的情緒故意挑著一些已經發生許久的事情和她說，“我和萊雅都是最早跟著艦長的一批人。記得那時候，因為艦長是軍隊里為數不多的omega，又被選派到了流火上當艦長，很多人都不愿意跟著他，我們第一批來的成員里，沒有一個alpha，全是beta，還基本上都是沒有別處可去，只剩下這里不得不來的，甚至還有人被分配到這里之后直接申請退役的。”

    宋格非聽著她的聲音，想回應兩句，卻發現喉頭像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哽咽不能發聲。

    “萊雅當時也不服氣，整個人就是一個刺頭，直接問艦長去進行模擬賽，比指揮、機甲作戰和格斗，要是贏了就把艦長讓她當。她一挑頭啊……”

    白清淺停住了，但電流還是精準地捕捉到她輕輕的笑，透過門傳到了宋格非耳邊。

    宋格非甚至可以想象出白清淺此時的樣子，就像在這段時間中萊雅每一次來找她的時候，她朝著萊雅盈盈地笑。不是對其他人笑時候的禮貌與疏離，而是彎著眼，瞳孔里像是蕩著春波。就如同工筆細描的仕女，在看到萊雅的那一刻，從畫中走了下來，衣角無風而動。

    白清淺接著說：“幾乎絕大部分人都要求和艦長比試，誰都不肯當一個omega的下屬。艦長那時候也是好脾氣，竟然答應了萊雅這么無禮的要求。萊雅這個人也是的，剛見到我就和我說她家世代學武，從小多么多么厲害，結果樣樣被艦長碾壓就算了，后面三個多月一句話都不和我說。不過啊，后來基本上再也沒人找艦長的麻煩了。”

    宋格非聽著她的話，卻又像是什么也沒聽到，費盡全身的力氣將壓在喉頭的巨石挪開一小道縫隙，發出了些許聲音。

    “這是以死殉道嗎？殉的又是誰的道”，白清淺嘆了口氣，極小聲地感嘆了一句，不知是在對誰說，又提高了音量，幽幽說道：“這次回去啊，我……”

    宋格非還沒來得及回應，白清淺突然拔高音量，急促地說了一句：“不好！——”

    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宋格非撞飛了出去，cao作盤的轉角正好磕在她的腹部，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原因，cao作盤的瞬間亮起，面前的機窗也打開了小口，她連忙調出監控，卻只來得及看到維西駕駛飛船的后備艙向著她的方向彈出。

    在不足毫秒的時間內，攝像機只來得及捕捉到了兩朵絢爛的火花，頃刻間被宇宙吞沒。

    轉眼她被捉入了蟲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