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

    我是個很自負(fù)的人，我一直都知道這件事情，我桀驁不馴，不服命運不服管教，但是我在之后滿心悔意。

    唯有薛紅衣之事，讓我痛徹心扉，后悔不迭。

    一開始我翻來覆去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到底為什么，我是哪里做錯了，才會讓薛紅衣碎了，我去捧他的尸骨和鮮血，去逼自己睜眼看他給我挖出的那一顆血淋淋的真心，但是他的血痛得我眼里滿是guntang淚水——我看不清。

    兩世相處，我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了解他了，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只是沒有去了解我自己。

    我的本質(zhì)就是一個惡劣的、盛氣凌人的人，我愛他，我愛薛紅衣，我愿意為他死———卻沒有去尊重他。

    在我眼里，他明亮又骯臟，宛如明月蒙塵，我愛他又恨他，我卑劣的搶奪、占有、圈養(yǎng)，自以為是地放棄、拋棄他，獨獨看不見他為我袒露的那一絲脆弱柔軟。

    到底了，我終于辜負(fù)他。

    明明……不應(yīng)至于此。

    在他還好好的活著的時候，是我的狂妄自大折磨得他為我毅然決然地剜心自證。

    多可笑。

    多可笑啊。

    他是一把劍，我想要教他怎么做一個人，但是當(dāng)他好不容易知道了怎么做一個人的時候，我卻又殘忍地以劍的目光看待他。

    薛紅衣什么都懂，只是我以為他不懂而已。

    我拼了命地喝酒，在他墳前，從早到晚，我想要灌醉自己，想要在一場大醉中再見那個薛紅衣一眼，哪怕是鏡花水月，哪怕是假的。

    他那把自刎的劍被我一直隨身攜帶，

    上面的血跡我沒有擦掉，我不敢擦，我不能擦，他剜心的時候有多痛，我要時時刻刻記著。

    短劍在我手里挽了個劍花，劍風(fēng)溫和，我慢慢的，將它刺入我的心口，一寸一寸，寸寸皆是我徹骨悔意。

    我曾想著要與薛紅衣白首不相離，看斷崖血紅落日，看沉海翻巨浪，看碧波蕩輕舟，或許有幸得他首肯，兩人著一身烈烈喜服，拜天跪地，求上蒼證心。

    如今看來，皆是奢望，我實屬非他良人，反而是他的苦難罷了。

    胸口的劇痛似乎不那么重要了，是生是死都不那么重要了，我費力地睜開眼睛，輕輕的撫摸上他的立牌，血跡順著我的指尖沾染上去。

    我想起第一世他躺在我懷里，明明已經(jīng)一口一口地止不住吐血，卻讓我抬頭看月，我不明白月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想看他。

    此時抬頭，明月皎皎入長空。

    月照離人。

    夜里微涼的山風(fēng)拂面，盛夏微熱的蟬鳴叫囂。

    我散了力氣，仰躺在他墳前，心想哪怕死后無人收尸，尸身難以入土，受蚊蟲白蛆啃噬，受野狼惡狗叼食，腐化天地間，我也覺得此時的暢快難以被抵消。

    我清醒地明白，我的的確確愛薛紅衣，與此同時，他也曾那么熾熱、誠懇、跨越生死地愛過我。

    這就是我和薛紅衣慘烈的愛情。

    以爛俗的見色起意為開端，以悲烈的接連赴死為惡果。事實上，我們兩個都是瘋子，而我會用我的整個靈魂去記住他。

    ———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