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醒來真是太好了，賀卿閣下。之前，您莫名昏睡了十八個星時……當時我不敢貿(mào)然聯(lián)系醫(yī)院，就只好先將您放在緊急修復倉中，進行基礎的檢查與診斷。寧上尉回來看到您……便聯(lián)系了林醫(yī)師，請他過來為您治療……”

    賀卿坐在床上捧著水杯，盯著杯里的溫水，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R18的匯報。

    寧暮歸在樓下給他煮粥去了。之前雌君給他再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后才暫時放下心來，下樓去做飯。

    盡管寧暮歸對于賀卿不太正常的狀態(tài)仍然感到有些擔憂，但他看著賀卿略顯疲憊的神情，只能將所有的疑問都壓在心底。

    而賀卿此時也并不好受。

    灰暗的記憶與那些強烈的痛楚，在這一瞬間像失真的影像般輕輕掠過他的意識。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強硬地在他與那些知覺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無形的繭。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忽略那些東西。

    但他的理智還沒有徹底地恢復。兩種記憶仍處在腦中融合的階段，光是去理清那些脈絡就已經(jīng)耗費了他很多心力。這使得他對于現(xiàn)實里的一切都反應稍慢，在面對雌君的時候則更是頭疼。因此，他對寧暮歸暫時采取逃避的態(tài)度，至少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不想，和雌君長時間處于同一個空間里。

    R18沒有停下，仍在敘述他的身體檢查報告。而賀卿忽然捕捉到了某個關鍵詞，他回過神來，打斷了R18的話，“等等，R18。我那天的行程……”

    “啊，請您放心。”R18迅速地理解了雄蟲所想的意思，壓低聲音，給出了相應的回復，“寧上尉也有詢問這件事。我猜測您不希望將此事暴露，便只提了您去賀家主宅的事情。他們并不知道您去過中央醫(yī)院。”

    賀卿緩緩地點了下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水杯的外壁。他黑色的眼沉沉地注視著前方，低聲說，“這樣，也好。我……”

    R18不知道他要下什么指令，“賀卿閣下？您需要我做什么嗎？”

    “我想，查一下……”

    “什么？”

    “不，R18，現(xiàn)在……嗚。”賀卿忽然有些急躁地捏住杯子，緊緊皺著眉。待頭痛過去，他深深呼吸一下，讓自己平復下來，才繼續(xù)說，“不必了，我自己來查。”

    說完，賀卿打開個蟲終端，搜索起他所需要的東西來。

    而連接著終端的R18，只能膽戰(zhàn)心驚地看雄蟲瀏覽著帝國婚姻法的條文，不敢多說什么話。

    第二日的清晨，當母星狄姆雷斯迎來第一縷晨光的時候，寧暮歸換好軍裝，準備返回前線。

    賀卿沉默地送他到樓下大門外。這段時間里他的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是很好，整只蟲看上去懨懨的，也不怎么愛說話。

    這異樣的神態(tài)讓寧暮歸實在放心不下，但返回前線的日子也無法延期。他抿了抿唇，有些憂慮地望著賀卿，再次囑咐，“雄主，您一定要記得服用緩和疼痛的藥物。如果還有不舒服的跡象，可以再聯(lián)系之逸……我已經(jīng)將他的個蟲聯(lián)系方式交給R18了。修復倉終究無法代替高級醫(yī)師。非外傷不適合使用它，如果感覺頭仍然難受，您還是需要尋求高級醫(yī)師的幫助。”

    “嗯……我知道了。”

    寧暮歸又看了看他，猶豫會兒，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頭，說，“請您千萬照顧好自己……我該走了。”

    賀卿猛地捏緊了自己的衣袖。他盯著寧暮歸的臉，像是要記住什么似的。

    半晌，他低低地開口了。

    “暮歸……你沒有什么，還要跟我說的嗎？”

    雌君疑惑地看向他。沉思片刻，寧暮歸說，“這次的戰(zhàn)爭應該只會控制在東部，我估測，大概會持續(xù)半年。我會在戰(zhàn)爭接近尾聲的時候，就申請假期返回母星……”

    賀卿闔上了眼。

    再睜眼時，他深深地注視著雌君，說，“你走吧。”

    寧暮歸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安。

    好像有某種微妙的東西從他身邊悄然滑走，而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失落、茫然和些許失措已經(jīng)降臨在他身上。也許是雄蟲這樣的態(tài)度……他想，他應該理解的，因為雄蟲生了病，正處于一個不太好的狀態(tài)。可是……

    突然地，他想到了雄蟲所說的前一句話，和雄蟲以前送別他時的舉措。于是他猶豫著，終于向前一步，將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雄蟲的唇角，如同雄蟲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

    然后他說，“我出發(fā)了，雄主。”

    雌君已經(jīng)轉身登上了巡行器，賀卿的神色卻在一瞬間變得異常。他先是向后退開幾步，隨后猛地轉身往家里奔去。R18的呼喊在身后追趕，而他只能把這吵鬧的一切都扔在背后。

    他怎么、怎么能———

    賀卿一路沖到盥洗室，趴在水池邊就開始干嘔。他沒吃什么東西，也吐不出什么來，但那種令他難受的感覺仍深刻地存在。他的手放在兩邊緊緊地攥著。從眼底流出的透明的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臉。等那種令他幾乎窒息的反胃感漸漸淡去之后，他抬起頭來，看著鏡子里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扭曲的痛苦與深沉的厭惡沖破了心底的枷鎖，將他整個人沖刷透徹。

    “賀卿閣下，請您冷靜一下。”R18cao控著在一旁的桌面上放上一杯溫水和一粒紅色的藥，“也許您需要這個。”

    賀卿搖搖頭，抬起手無力地捂住臉。

    他很清楚，這種感覺并非是由他的身體生了病帶來的。是他的心、他的感知出了故障，才會如此深刻地影響著他的情緒與行為。

    他只是覺得悲哀。

    在這個雄雌并不平等的新世界，想要擁有唯一愛情的自己，也許才是真正可笑的異類。甚至他曾試圖與雌君走到最后。這樣的想法，在別的蟲眼中的確是荒謬無比。

    他想錯了，也做錯了，于是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是，他為自己天真的愛付出了代價。可是，誰又能補償他遭受這一切后內(nèi)心的傷痛呢？

    賀卿緩緩放開手，五指貼在鏡面上，凝視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

    那雙深色的瞳孔漸漸地變冷，而怨憤的火正在他的胸腔蔓延，燒得他心口guntang。

    一個幾乎可稱之為惡毒的、飽含憤怒的報復計劃，忽然就在他的腦海里起了雛形。

    “R18。”他喃喃道。

    “賀卿閣下，您需要我做什么？”

    “……現(xiàn)在，調(diào)出林之逸的聯(lián)系方式。”賀卿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發(fā)送約見的信息給他。如果可以，希望他今天就能來……繼續(xù)為我治療。”

    “是。“

    帝國中央醫(yī)院。

    治療室內(nèi)，個蟲終端閃爍幾下，跳出一條消息。

    正在整理藥物的林之逸疑惑地點開，隨后愣住了。

    “林醫(yī)師，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他卻壓下微微上揚的嘴角，關掉終端顯示，輕聲說，“不，沒什么……只是今天下午，我就不和你們?nèi)ツ沁吜恕！?/br>
    “哈？為什么啊？”

    “嗯……因為，”林之逸笑了一下，“我有點私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