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
薄順是大二的時候跟家里鬧掰的,魏成東掐指一算,也就是他最開始提出要與他合作成立米采的時候。 那時候魏老師自己都還只是個不大靠譜的二愣子青年,如今想想,這個事起初還真是靠著薄順一腔熱血辦成的。 他對自己家里的事向來絕口不提,在流傳出的很多版本里頭,大家揣測多數是因為家庭不太和睦,這個不和睦,有可能是父親渣母親亡,抑或是父親渣母親走,或是反之,更甚至雙渣等等。 總之能養出薄順這么個人物的,多半不可能家庭和睦到哪里去。 豈料今天一看,薄家父母居然是真愛。 二老陣線一致,紛紛表示自家兒子不能留在這么危險的地方,魏成東自己本就是個獨子,眼前這一幕對他而言不得不說還是非常眼熟的。 薄順遠遠站在帳篷的另一邊,耷拉的劉海遮住憔悴的眼眉,如果放在往常,他多半會怒不可遏地與自己的父母大吵一架,可現在他實在沒那個力氣。 他甚至沒有力氣去思考,這兩個人是怎么突然竄到自己眼前的。 也就是因為他桀驁難馴,薄家父母才會這么些年都任他一個人在國內上躥下跳。 薄順只覺得眼前這一幕其實還挺可笑的。 他爹都到災區現場了還穿著一身Gucci的黑色修身版的西裝,他mama看著雖稍微低調點,沒戴她平時怎么也摘不下來的小禮帽,可面色紅潤,妝容精致,這兩口子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個來找孩子的,反倒像是個千里迢迢趕來貧民區作秀的上層人士。 他的女朋友在山上生死未卜,這兩個人卻高高在上坐在帳篷里數落自己沒用的兒子。 他忽然覺得累極了,待這二位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才開口:“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沒有我就先出去了。” 薄父跟妻子生下他的時候還相當年輕,兒子這么大了他也才不過40出個頭,因此單從面相來看任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有一個這么大年紀的兒子。 年紀輕輕的薄父長相英俊著裝講究,但因為兒子的一句話瞬間就怒發沖冠地紅了臉,如果不是很清楚他是個根正苗紅的資產階級,魏老師還真要懷疑這位是不是在來之前就地學過了變臉。 “你給我站住!薄順!” 這個時候他的氣已經快憋不住了,但依舊礙于有外人在場不敢徹底翻臉,薄母了解這倆父子,她順勢走了過來拉住魏成東,不同于這父子倆如出一轍逼人的俊美,薄母長相溫和慈眉善目,說話也斯斯文文的,如果不穿這條端莊大氣的墨藍色連衣裙,或許旗袍更適合她。 “小魏啊,這些年順順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改天等回了A市,一定要到我們家來吃飯哈。”這就是擺在臺面兒上的趕人了。 魏成東無法,只有無奈地看了薄順一眼,薄順很清楚接下來自己會遭遇什么,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靜。 “謝謝伯母,沒有的事,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你們一家人慢聊。” 魏成東說完這話,等了足足半分鐘,這孫子卻沒半毛錢表示,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往帳外走去。 帳篷里頭的新仇舊恨的對抗仍然在繼續。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允許過你報國內的大學,薄順,你這么大一個人了,怎么就絲毫沒有懂事過呢?現在這個地方這么危險,地震帶你懂不懂啊,你女朋友出事那天只是個開始,你在這里留了這么些天了,你應該很清楚啊,每天都有著大大小小十余場的余震,如果她真的活著的話,怎么可能不回來呢?你留在這里到底還有什么意義呢!” 薄順終于紅了眼:“誰跟你說言言死了的!所有人都說她沒死!只有你上來就開口閉口地說她死了!你憑什么薄俊桓!小時候你們倆沒管過我,我大學都畢業了你們又回來干什么!我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我說平言言沒死她就是沒死!你們算什么,憑什么要在這里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 “憑什么?我是你爹!你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你自己不明白嗎?你跟普通孩子一樣嗎,啊?別人不清楚你的特殊,你自己難道不清楚,你跟著那個姓魏的住在一起,你要做什么?你的事情萬一暴露了,后果會怎么樣你到底有譜沒譜?” 一聽這話,薄順跟xiele氣的皮球一般,臉色忽然就灰敗了下來,他的雙手無力地垂下,只有這件事,他無法反駁。 就是因為這副該死的身體,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接觸陌生人,吃飯喝酒通通不敢去,別人只當他有潔癖或是天生性格冷淡,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實是害怕秘密會暴露。 他因為這件事性格扭曲,以此帶動了正常的男性身體機能也萎靡不振,如果不是遇到了平言言,如果不是遇到了言言…… 他的內心像是忽然化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它搖搖晃晃地把他快要枯萎的五臟六腑包裹圍納到自己的領地,他快要被這些東西吞噬了,原本他不是這樣的,當平言言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本來已經粗神經到快要感受不到他們了。 可她不在了。 他嘶啞地開口:“是不是在你們心里,我一直就只是個見不得光的孩子,我小時候分不清自己性別的時候穿裙子要被罵,穿男孩子的衣服也被罵,長大后我應了你們的要求,成為了一個露不出破綻的男人為什么你們還是不滿意?” 薄父:“滿意?你要我們滿意什么薄順,你聽過話嗎?就是因為你的不一樣,你從小到大我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但你是怎么回報我們的,大二的時候說跟家里斷關系就斷了,去做什么都不跟家里說,我就算是養條狗好歹狗還會沖我搖尾巴吧?你呢?你能給我們什么?” “他能給的東西,自然不是你們三言兩語就能抹去的。” 一個微啞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一時之間薄父居然還沒聽出來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 薄順猛地回頭,一個人緩緩掀開了帳篷的簾子,那個他日思夜想了整整五天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與記憶中白白凈凈的姑娘不同,這個人渾身烏漆麻黑得就像是個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煤球。 她站在燈光昏暗的帳篷門口,明明渾身都狼狽得像是個滑稽的小丑,可薄順卻從來沒見過這樣耀眼的人。 平言言為什么會突然出現,這說來就話長了。 那天她給薄順打了電話之后,他們一隊的五個人就在當地一個村民的帶領下準備下山,剛走到了山腰那兒,同行黃大攝影師,也就是一個星期以前同樣是忘帶東西而半路轉頭回家拿的那位,打算拿相機拍拍大石山俯瞰的盛景,這才發現自己的內存卡丟了一塊。 給二隊的同事打電話也沒找到,他突然想起他們經常去的后山,那些天平言言總在后山給男朋友打電話,他就總在那兒拍照,什么花花草草、甚至蟲子都有。 黃大攝影師有個習慣,工作和平時亂拍的東西他是分開的,一般拍花的時候,工作的那張內存卡就裝在他兜里,很有可能就是拍花的時候給弄丟了,這么一想,估計就是那幾個地方。 兩個年輕人怕東西太多不好拿,跟其他人說了一聲,把沉重點的行李放在一棵老槐樹下面,便轉頭往山上走。 豈料才走了沒有五分鐘,地震就來了,他倆運氣不錯,已經走過了土質層最松的那一段,但人還是被突如其來的震感晃得往山下滾了好些圈,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兜里的手機碎了不說,一些關鍵的證件什么的也都不見了。 她沒有辦法,只有爬起來先找到黃野,黃野這孫子比她還要慘,主要是他身上掛著的裝備有點份量,地震來的時候他下意識護著懷里的設備,頭給撞到了石頭上,撞了好大一個血洞,平言言把對方身上的兩只冰袖扯下來系在一起勉強做了個止血帶。 平言言原本想快點下山,幾乎是背著這么一個180的大男人走了幾個小時,但還是迷路了,不幸中的萬幸,他們之前放東西的那棵老槐樹兜住了他們的大部分行李。 那里頭有點牛rou干和黃野上山前非得買的壓縮餅干,也就是靠這些他們才能在這個地方撐下這么些日子。 不過話又說回來,禍這個東西從來也不單行,第一天晚上天剛黑的時候,平言言實在走不動了,就把黃野放在了地上,自己去找柴火打算生點火,山上的溫度實在太冷了,她怕他撐不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凍的,原野居然緩緩悠悠地醒了,醒了之后第一時間就開始找他的命根子攝影機,那東西早在原野撞暈的時候就已經碎了,為了減輕負擔,平言言就將東西放在了一個洞口,只等到時候下山休整夠了,再回來拿。 原野這人軸,聽到這話就覺得是平言言把東西丟了還不愿意承認,非得自己連夜去找,平言言怕他一個傷員大晚上出什么事,背著干糧就跟他一起走了,大熱山這一塊連接著倚山山脈,這個地理特性就是這樣,多溶洞,平言言原本覺得他們已然夠不走運的了,此刻就算再怎么背,也不可能更糟了。 黃野一腳踩空了,平言言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拿手拽了他一下,兩個人抱著打滾兒似的就掉到了一個溶洞的淺坑里,說是淺坑,離爬出去也得有四五米高。 這幾天,他們就靠著那點兒省了又省的干糧和洞水撐了下來,如果不是今天下午第三支搶險隊恰巧路過這兒,或許兩個人還得在那兒呆更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