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緒開門時廢了好一番力氣，才將鑰匙勉強(qiáng)插進(jìn)鎖眼中，他顫抖著擰開了房門，甚至顧不上換鞋，就拖著發(fā)軟的雙腿去了臥室。

    臥室里開著燈，而小軟此時正乖乖地趴在嬰兒床上，見楊緒進(jìn)來，立刻搖晃著站起來，朝他伸著手咿呀地叫道：“…爸爸…爸爸…”

    楊緒彎腰抱起楊小軟，坐在床邊不住地摸著他的小腦袋，楊小軟窩在楊緒懷中，敏銳地察覺到楊緒寬大的身體正在不停地顫抖，就像外面的風(fēng)吹向緊閉的窗子，哐啷啷地不斷震動著。

    楊小軟揚(yáng)起小臉，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楊緒。

    楊緒知道小軟在關(guān)心自己，他抱著小軟小而溫暖的身體，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楊緒低下頭，啞著嗓子不住地呢喃道：

    “小軟………還好爸爸有你……”

    楊小軟稚嫩的肩膀被楊緒的眼淚打濕了，他不懂楊緒為什么要哭泣，也不知道楊緒為什么要顫抖，小軟只是乖巧安靜地任爸爸緊抱著，偶爾奶聲奶氣地叫上兩聲，表達(dá)他所具有的簡單的意思。

    楊緒倒是沒忘小軟還餓著肚子，他本想用奶瓶沖奶粉給小軟，可是想到新買的奶瓶落在路上，他只得抹了抹通紅溢淚的眼睛，慢慢撩開上衣，露出那飽滿的xiong脯和過分腫大的ru頭，給小軟喂母ru。

    小軟眼睛一亮，當(dāng)即叼住一只被他吸的有些凄慘的ru尖，拼命地向喉嚨里吮著nai液。小軟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了小牙，每次楊緒給他喂母ru時，不知何種原因他總要下狠口咬，痛的楊緒倒抽氣，簡直快落下淚來，所以后邊才考慮用奶瓶喂小軟。

    但是此時此刻，被小軟咬到的痛楚卻給了楊緒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這是作為小軟的爸爸，真正擁有小軟的滿足感——小軟是他所生育哺ru的孩子，是與他有著血緣紐帶的至親。這親密的痛楚讓楊緒可以暫時忘卻今晚發(fā)生的一切，令他沉浸在擁有自己小軟的日常生活中，不再那么恐懼憂慌。

    但噩夢還是在夜晚悄然而至。

    待哄睡小軟，楊緒也洗漱完進(jìn)入夢鄉(xiāng)后，他竟然夢回晚上的車禍現(xiàn)場，看到滿身是血的秦顧躺在地上，正用那雙灰暗冰涼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在一片血色中不斷地呼喊著他的名字。秦顧的聲音就像是從地獄中傳來一般，陰森可怖，攝魂般幽蕩，讓楊緒為了逃脫痛苦地掙扎著，吶喊著，最終才拼命從噩夢里脫身醒來，楊緒醒來后心跳奇快，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渾身如浸過水般濕淋淋的。

    楊緒忘不掉這場車禍，更忘不掉秦顧出事時的那雙眼睛，這眼睛像是深深刻進(jìn)他的腦海中，再也無法抹去。

    此后的一周，秦顧開始頻繁的出現(xiàn)在楊緒的夢中，讓他夜夜難以安睡，總在極度的驚嚇中從噩夢里醒來，然后再也沒辦法睡著。楊緒精神逐漸開始衰弱，加上白天要工作以及照顧小軟，他的狀況越來越糟糕，情緒也瀕臨崩潰。

    楊緒一開始的那點歉疚也蕩然無存了，他不由得憎恨起了秦顧，憎恨秦顧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肯放過他，甚至連夢中都要讓他痛苦。

    但其實，真正折磨楊緒的卻恰巧是愧疚，他明白那時的秦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才出了車禍，可他不愿承認(rèn)，也不愿面對，他不想自己從一個受害者的身份忽然變成一個殺人犯，他更不想自己往后的人生因這場意外而變得崎嶇不平。

    這未免也太不公、太可笑，太難以置信。

    到了秦顧出事后的第十天傍晚，楊緒正在家里陪小軟玩鬧時，忽然旁邊的手機(jī)響了，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過來，楊緒隨手接通。

    “喂？”

    “喂，楊緒，是我。”

    一聽這聲音，楊緒的面色變得不自然起來，他聽出對方是秦顧的母親，而秦母這時突然聯(lián)系他，就不禁讓楊緒聯(lián)想到那晚的車禍。他知道，秦母一定是看了監(jiān)控，認(rèn)出當(dāng)時和秦顧糾纏的人是自己了。

    “……嗯。”

    楊緒應(yīng)了一聲，他之前總以為自己在面臨結(jié)果時會緊張，會害怕，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卻無比的冷靜。

    一旁的小軟正捏著楊緒的手指輕啃，咬的楊緒手指上邊滿是他的口水。

    “嗯什么嗯？”秦母語氣有些不客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么給你打電話？”

    “……知道。”楊緒望著床上的小軟，輕聲問道：“秦顧……怎么樣了。”

    “我兒子要是有事，你以為自己能安然無恙待到現(xiàn)在？”

    聽到這話，楊緒心中總繃著的那根線終于松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沒有成為殺人犯，也不必?fù)?dān)心小軟沒人照顧了。

    “那就好。”楊緒聲音也不自覺的軟了下來，他像是剛從一場災(zāi)難中幸存下來，劫后余生的喜悅令他整個人都快活起來，“真的太好了。”

    “確實好，你不用坐牢了。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要告訴你，秦顧因為這場車禍?zhǔn)浟恕！?/br>
    “失憶”這個詞語顯然是有些遙遠(yuǎn)，楊緒一時間不是很能將它消化，但秦母顯然是沒有耐心等他明白這一消息，隨即就說道：

    “這樣也好，秦顧因為你都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了，忘個一干二凈總比受你折磨好。楊緒，我告訴你，之所以車禍的事我沒找你麻煩，一是因為秦顧沒受什么傷，人還好好的，二是因為他自身有問題，這件事他也有責(zé)任，三是因為他失憶了，這倒算個十分好的消息，我也不想讓他再跟你糾纏下去，明白了嗎？”

    “明白。”

    “嗯。你的事我沒有跟你姑姑說，我知道你也不想讓她為你cao心。”

    秦母忽然一改方才連環(huán)炮般逼人的發(fā)言，口氣轉(zhuǎn)變得略微平和些，“你這些年一個人肯定過的辛苦吧？現(xiàn)在工作肯定也不大好找，我在H市有些關(guān)系，可以介紹你去個好單位，活少假多，工資也高，當(dāng)然，那里的房子我也可以幫你找……”

    楊緒聽的出她話里的含義，秦顧現(xiàn)在失憶，一定已經(jīng)忘記了他，而秦母為了保證以后不出變故，就想讓楊緒離開A市，讓他和秦顧再無碰面的可能。

    “不用了，我現(xiàn)在生活挺好的。”

    楊緒利落地拒絕了她的“好意”。

    “……楊緒，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你想要什么，就跟阿姨直說吧。”

    “秦阿姨，我不會離開A市的，不過您放心，我不會去見秦顧的。”

    “你讓我放心？我怎么能放心？秦顧之前因為你生病，現(xiàn)在又是出了車禍，那以后呢？”

    秦母知道楊緒不會去主動見秦顧，她擔(dān)心的是萬一未來秦顧恢復(fù)記憶，那他一定還會再次去找楊緒的，讓楊緒離開A市的話才能夠在以后斷絕秦顧自己尋找到楊緒的可能，這也可以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我是不會離開A市的，如果您擔(dān)心以后的事，那我可以和您一直保持聯(lián)系，避免與秦顧有見面的機(jī)會。”

    “楊緒，我知道這要求有點過分，但你得理解一下我做母親的心情，秦顧變成那個這樣，我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你知道之前他生病的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

    “我知道您痛苦，但我有我的生活，既然秦顧除了失憶外沒什么事，我認(rèn)為我與他的人生軌跡應(yīng)該就此分開，如果我又為他去另一個地方，開始另一種生活，那么我未來的每一天都充斥著秦顧的影子，請您理解我作為一個渴望新生活的正常人的心情。”

    “楊緒！你太自私了，你怎么這么自私！”

    秦母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面對她的指責(zé)，楊緒卻不為所動。他確實自私，知道秦顧失憶時，他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覺得以后再無閑人叨擾，可以帶著小軟在A市更好的生活下去。不過在他看來，秦母也很自私，為了自己的兒子去干涉一個受害者的人生，還用錢財無意地羞辱了對方的尊嚴(yán)。

    秦母執(zhí)拗于讓楊緒去別的城市，而楊緒卻說什么都不愿意離開A市，說到底，他們都是為了自己孩子、為了自己的親人，他們的執(zhí)著沒有對錯可言，也爭不出什么高下，這天，兩人的交談最終不歡而散。

    不過，也許秦母自知秦顧對楊緒做過許多錯事，又或許她的心急抵不過楊緒的泰然決斷，秦母還是向楊緒妥協(xié)了，她和楊緒保持聯(lián)系，以獲得雙方的大致動向，避免秦顧和楊緒有碰面的可能。

    在之后的近三年里，憑借著這樣的聯(lián)系，楊緒和秦顧一直相安無事，各自有著各自的生活，沒有見過面。楊緒逐漸忘記了秦顧的一切存在感，而秦母也慢慢在時間的沖磨下放松了警惕，之后姜琪的出現(xiàn)，更是讓她急切地著手秦顧與姜琪的婚事，再沒有半點心思去顧及楊緒的生活。

    楊緒向秦母幾乎告知了自己所有的情況——除了楊小軟的存在。秦母根本沒有想到他會一個人偷偷生了小孩，也從未調(diào)查過這方面的事情，所以當(dāng)楊緒給她的其他信息與她尋來的相符時，秦母便完全相信了楊緒，不再通過第三方獲得對方的情況。

    而楊緒唯一向秦母隱瞞的楊小軟所去的幼兒園，卻正巧是秦母眼中準(zhǔn)兒媳姜琪上班的地方，這樣過分的巧合，不知是大意與縝密的產(chǎn)物，還是由于某些恐怖的執(zhí)念，在冥冥之中所造就的必然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