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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我有罪,數項并存,余生中,除懲罰外無所有,無所求。] 第一章 天空陰霾,陰影籠罩凄冷墓地。穿黑袍的牧師低沉誦讀著安息詞。 棺材里靜靜躺著十五歲的少年,面容灰白卻沉寂得俊秀,棺蓋緩慢閉合,光線一寸寸褪去,少年如同被黑暗吞噬。 齊雅! 含著哭腔,他聲嘶力竭的叫喊: 不要把齊雅埋下去! 他奮力想掙脫父母的桎梏,如果齊雅下去,那他就選擇跟隨。 齊雅怕黑,齊雅不喜歡獨處…… 齊雅——!! 震耳欲聾的鬧鐘鈴聲吵得整棟樓不得安生,齊軒一手捂著混沌不清的腦袋,一手摸索著把噪音源消掉。 額頭上布滿細密汗珠,齊軒深吸了幾口氣,起身呼啦一聲拉開窗簾: 真他媽的,果然是—— 陰天,快八點了太陽還不露臉,云層厚壓在低空,偏又一副就不痛快下雨的臭嘴臉。 每逢這種鬼天氣齊軒就無可避免的墜入那個揮之不去的夢境。 走進浴室,刷牙洗臉刮胡子,鏡中映出一張陽剛硬派的面孔,劍眉濃厚上挑,雙目犀利炯亮,鼻梁直挺,嘴唇放松成一條平線,英氣逼人。 十年前這張臉還跟齊雅一模一樣的白凈稚嫩,身材也單薄消瘦,完全不是現在這般修長健碩,皮膚因親近陽光呈現古銅色澤。 穿戴妥當,用面包咖啡草草打發了早飯,齊軒跨上自組的重型機車,一路狂飆,被交警攔下問為什么超速,一臉不耐煩的回答: “去警局,頭天上班不想遲到。” “警隊編號79625報道。” “齊軒是吧?我正等你來呢”,頂頭上司梁景文,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細小眼睛里透著圓滑世故,“榮局長經常提起你,果然是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警校桂冠不是什么人都能拿下的啊。” 齊軒輕皺眉,極力不表露出厭惡,平淡應道:“我是第二,第一是允落辰。” “噢,你說那個允落辰啊”,梁景文不以為然,“畢業居然不當警察,不知道他腦袋怎么想的,進了警局不是一輩子都有保障?” 落辰的私家偵探所應該掛牌營業了吧? 齊軒嘴角不易覺察的微微上揚,想到警校里結交的摯友,那個眼睛亮如星辰的怪胎男人,喜好坐在天臺大杯喝威士忌,透過喝空的酒杯看夜空,特有的低沉腔調:“我可沒法忍受朝九晚五的坐班,條條框框的規矩,拍上司馬屁跟黑幫收錢,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齊軒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梁景文公鴨似的聲音又響起,“聽說榮局長的千金是你女朋友,打算什么時候結婚?二十二歲也不算太早嘛。” “梁隊長誤會了”,齊軒隱忍著悶氣,搖頭說道,“我們只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而已。” “年輕人,還害羞,呵呵。”梁景文干笑兩聲,“你就先熟悉一下警局環境吧。” 齊軒如釋重負,轉身走出辦公室。被指派帶他的師兄名叫蘇立其,進警局兩年,擔任文職,為人親切和善,極有耐性。 上午置妥了辦公桌,電腦網絡,到法醫部和取證科走了一趟,午飯兩人就在警局餐廳解決,然后繼續行程。 “這里是案情研究室。”蘇立其打開門,房間寬敞明亮,正前方是偌大寫字白板,磁鐵固定著照片,中央會議圓桌上檔案資料散放得亂七八糟。 “怎么沒人呢?”蘇立其看著表,兩點二十分了,規定上班時間是兩點,無奈道,“可能又喝茶忘時間了,齊軒,稍等一下我介紹同事給你認——齊軒?” 站在白板前,齊軒眼睛死死盯住上面的照片:一個十來歲男孩蒼白的臉,瘦小軀體甚至撐不起裹尸袋。 “這是——現在正辦的案子?”齊軒低沉的聲音驀然響起,眼睛卻不看蘇立其,審視另一張照片,是條被撕裂的少年長褲。 “是,是啊。”蘇立其有點不知所措,“昨天出的一起涉嫌孌童的謀殺案。” 瞳孔急劇收縮,齊軒無意識的握緊右手,直到整條手臂微微顫抖—— 沒想到,第一天就會碰上這種案子。 齊軒霍然轉身走到桌前,低頭翻看起案件資料。 “哎,齊軒,別亂動,禿鷹發起脾氣可厲害……” 整副心思都沉浸到案件里的齊軒已經聽不見周遭其他聲音。 現場報告:被害人劉星,十二歲,父親劉叢啟,一家金融公司主管,母親胡心藍,平面設計師。根據口供是下午一點左右到達游樂園,三點四十分在乘坐完海盜船后發現劉星不見,五點十七分游客發現從大噴水池的假山后漂出一團物體,起初沒在意,后來才發現是尸體。噴水池和海盜船附近都沒有人對劉星有印象。 尸檢報告:死亡時間在四點到六點之間,死亡原因是溺水,但死者額角有外傷,可能致使其在死前昏迷,外傷形狀跟假山后水池管道的閥門吻合。尸體下身裸露,大腿內側有明顯淤痕,肛門無損傷。 “今天送茶點那個小妞挺正,就是一副死人臉,連個笑都沒有。”楊茂,諢號禿鷹,三十六歲,剃著光頭,五官里最搶眼的是長鷹勾鼻子,剔著牙罵罵咧咧走進來,身后跟著老馬和小陳。 “小蘇怎么有時間逛這兒來了?想你楊哥了?”楊茂看見蘇立其,呲牙一笑手就搭上去。 好脾氣的文職員尷尬側身避開:“梁隊長叫我帶新人四處看看,這位是齊軒,以后就跟咱們同事了。” 楊茂咂吧著嘴摸了把光頭:“就是你啊,聽說是警校精英,在學校能混出個屁,來這兒好好學吧。” 齊軒頭不抬眼不睜充耳不聞,自顧看手頭的資料。 楊茂面子掛不住,喊道:“媽的你新來的也敢囂張!誰讓你動案件資料的!”說著上前抽走齊軒正看的文件。 齊軒抬頭冷眼看著他,淡淡問道:“游樂園的平面圖在哪里?” 楊茂氣結:“你算個屁,敢插手老子負責的案子!” 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謂口舌之爭,齊軒低下頭翻找。 根據圖紙,死者最后出現的海盜船到案發現場的噴水池相距約五百米,中間并沒有其他高大的娛樂設施。父母發現小孩不見很快就開始尋找,應該是很短暫的時間,一個十二歲孩子的腳程能有多快?快到足以在毫無視線阻礙的情況下走出父母的視野范圍? 絕對不要低估父母搜尋自己孩子身影的能力,那種血rou相連的本能,比任何機械雷達更為精準。除非是藏匿,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也許是小孩自發的惡作劇,或者——被脅迫。 “圖上這些黃點是什么?”齊軒低聲問道。 蘇立其探身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游樂園里安置的監控器。” “案發當日的監視錄相帶呢?” “都拿回來了,在證物科。”蘇立其話音剛落,齊軒已一陣風般的疾步走出去。 楊茂緊隨其后叫道:“你小子自以為了不起是不是?安置在海盜船和噴水池周邊的監視錄相早就看過了,根本就沒有線索!有膽子在公共場合犯案的,哪會不清楚監視器位置的!” “都在這里了。”一疊錄相帶排出,封面記錄著拍攝地點。 齊軒掃過一眼,說道:“不是這些,我不要游樂設施和公共場所的,海盜船右側有一個地下機械室,只準維修工人進出的那種,圖上標明也有監控設備。” “有倒是有,你等著我找找。”管理員在角落紙箱里一通翻找,終于扒出那盤錄相帶。 “你想看什么?”楊茂嗤之以鼻,“研究海盜船怎么運轉的?” 齊軒也不理會他,徑自將錄相帶推入播放機。 機械齒輪冷漠運轉的畫面里驀然出現被害人劉星稚嫩的身影,甚至清晰看見他秀氣面孔上好奇頑皮的神情。在場除齊軒之外無不大驚失色。 顯示時間為三點四十三分,一個成年男人的身影切進鏡頭,雖然沒有聲音,但從劉星受驚回頭的神情看,那男人應該是大聲呵斥他什么。緊接著那男人上前抬手狠狠摸了劉星的臉頰一把,伸手粗暴抓起男孩纖細的胳膊,走出鏡頭范圍。 楊茂從呆愣中回過神,暴怒喊道:“快去把游樂園負責人叫來認人!” “是,知道了。”老馬唯唯諾諾應道。 “沒那個必要。”齊軒淡淡說道,手指靈活cao控播放流程,定格在男人切身進來時,放大畫面,可以看見男人制服胸前掛的名牌,再放大,字已清晰可辨——雷紀秋。 “師兄”,齊軒轉向蘇立其,“查查這個人。” 蘇立其怔了片刻,恍然用力點頭,小跑到電腦前。 “有案底!”,蘇立其驚叫一聲,“七年前涉嫌猥褻侵犯未成年男性,不知道為什么只判了六個月的拘禁,大概是跟被害人庭外和解了。” “可以抓人了。”齊軒面無表情,沒人能想到他胸口撕裂般疼痛。 楊茂上前狠推他一把:“這里輪不到你發號事令!要抓人也是我帶隊去抓。” 抓捕行動異常順利,全副武裝的警察沖進那間狹窄潮濕的維修工宿舍時,嫌疑犯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穩,直到帶上手銬還處事不驚的迷迷糊糊。 齊軒看見被老馬和小陳押解出來的男人,糾結成數團雜亂頭發蓋住大半面孔,只露出胡子拉扎的冷硬下巴,衣衫不整一副落拓頹廢的模樣。三個人走近,齊軒沒有讓路,與這個身高與他相當的男人面對面站立。 “你干的嗎?強暴未遂就殺了那個孩子?”齊軒的聲音沉寂平靜得如同古井里的水。 “如果我說是會怎么樣?”男人玩世不恭,油腔滑調的應聲。 齊軒略抬高臉,目光冷如冰電攝人心魄:“我會把你送進一間關滿雞jian犯的牢房。” 雷紀秋輕笑出聲,抬手將額前頭發抄向后,面孔逼近少許,冷漠卻極富挑釁的狹長雙眼與齊軒對視,一字一字道,“有種的——你就自己來cao我。” 走進光線暗淡的審訊室,齊軒不帶感情色彩的目光落在雷紀秋身上。 他靠著椅背散漫仰坐,跟自己相當的身高,形體卻消瘦得厲害,松垮掛在身上的汗衫領口處鎖骨輪廓清晰可見,凌亂頭發下的面孔顯得波瀾不驚。 齊軒拉開椅子坐下,他不急于發問,罪犯心中都有一根弦,隨著時間和沉默繃得越來越緊,直到霍然斷裂。他卻沒想到雷紀秋會率先開口: “我沒殺那孩子。”男人輕佻的目光里略帶得色,似乎很滿意看到齊軒微微錯愕,語氣平淡而自然,“我在海盜船的機械室里發現他,游客不該去那里,所以我拉他出去,本來打算帶他去中央廣場的廣播室,但中途人流擠散了我們,我找不到他。” “很流利的說辭,也很讓人信服。”齊軒冷冷勾了下嘴角,“但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么要在機械室里猥褻抓摸那孩子的臉?” “因為有前科,我碰觸一個孩子就是猥褻?”雷紀秋抬起帶著手銬的雙手,對齊軒豎起右中指,“比起小孩,我更樂意cao你!” 咣的一聲,桌子被齊軒狠狠敲擊,他站起身幾乎克制不住向對面這個男人揮拳的沖動。但只是兩三秒后,就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因為看見雷紀秋眼中好整以暇的嘲弄,以及他右手掌纏繞的白色紗布。 “你手上的傷是怎么回事?”齊軒發問同時,目光從不會錯過犯人面部任何一個細微表情,恐懼,驚駭,心虛,慌亂,無論掩飾得再精妙,總能抓住蛛絲馬跡,并且推敲出其中含義。 但雷紀秋流露出的卻是,片刻猶豫,淡漠和譏諷,齊軒無從解讀。 “給我聽著”,雷紀秋聲音低沉,透著不耐煩,“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解釋。會跟你羅嗦這么多是不想那個孩子枉死后兇手仍逍遙自在,我該說的已經全部說完了。” “那我就做我該做的事。”齊軒站起身,繞過桌子,霍然抓起雷紀秋的手狠狠摁在桌上,“比起你的解釋,我也更樂意自己發掘真相。” 手上的紗布被粗暴扯下來,雷紀秋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重重抽了口氣,隨即淡淡道:“不是你預料中的咬傷或抓傷之類,很失望吧?” 判斷出那是高溫燙傷,齊軒看著那手背上被生生撕開的皮rou,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你到底隱瞞了什么?” 雷紀秋卻開始心不在焉,答非所問:“我好像聽見些動靜。” “你說什么?”齊軒不明所以。 布著傷痕的右手抬起,雷紀秋食指比在嘴唇上:“別吵——好像,是只貓。” 齊軒挺直腰身,居高臨下盯著這個漫不經心的兇犯:“你耍我嗎?” 雷紀秋湛黑透亮的眼球斜睨過來,充斥著冷淡的笑意。 “媽的!人是我們抓的,憑什么給他審?”楊茂揮手將桌上案件資料掃落了一地。 “據說那小子是榮局長的未來女婿,梁頭兒能不給他特殊照顧嗎?”老馬喏喏道,“你這生的哪門子氣?落個輕松不好嗎?” 瘦猴小陳白目眼珠一轉,曖昧了臉色:“楊哥是想從那個雞jian犯身上找點樂子吧?” 楊茂摸著光頭后腦,低笑:“還是小陳你機靈,沒枉費咱們稱兄道弟。”他低頭點了根煙,細條慢理吞吐著云霧,想起雷紀秋消瘦卻勻稱緊實的身材——男女無所謂,只要有個圓翹漂亮的屁股就足夠了。 “齊軒——”,蘇立其一探頭進審訊室,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他看見一站一坐對峙的男人,空氣似乎都凍結了。 “什么事?” 齊軒面無表情,蘇立其卻總聯想到火山爆發前的死寂:“梁隊長讓你把人先帶去物證科取證。” “知道了。” 齊軒押著雷紀秋一出審訊室,就看到走廊的另一頭,來局里辨認兇犯的被害人父母,胡心藍面容枯槁,雙目通紅腫得老高,本來恍惚的神色在看見雷紀秋的片刻霍然凝聚成一把尖銳的利刃。她發瘋似的沖過來哭喊的踢打著雷紀秋: “你這個畜生!你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為什么害他?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警察和她丈夫都上前勸阻,卻怎么也拉不動這個弱不禁風的矮小女子,她死死抓著雷紀秋,每個手指關節都變得青白,痛苦的搖頭,張著嘴卻無法喘息,眼睛瞪大像離水瀕死的魚。 在一群人的混亂里,最安靜的是雷紀秋,他任由胡心藍踢打叫罵,沒做任何抵抗甚至掙扎,原本透著冷傲光澤的眼眸在凝視這個絕望母親時變得黯然和愧疚,他低下頭,輕輕說道: “對不起。” 齊軒感到幾分意外,但很快又覺得沒什么奇怪——這個禽獸不如的混蛋可能對法律漠視嘲諷,對審訊能夠砌辭狡辯,但這些罪惡壁壘會在一個母親血淚俱下的指控里崩潰離析。 不由握起了拳頭,咬緊牙,齊軒冷冷望著雷紀秋寞落的側臉,心里翻騰著厭惡和憎恨:一句對不起能做什么?你要付出的代價,是你齷齪的一生! “法律規定對主動認罪的犯人從寬處理”,轉過拐角仍能聽見胡心藍悲慟的抽泣,齊軒冷冷說道,“我個人認為那并不完全合理。” “你幾時——聽到我認罪了?”雷紀秋漠然道,“警官,有足夠證據就起訴我,否則就少說廢話多做事。” 齊軒怒極反笑:“我們就等著看結局,看你是什么下場。” 雷紀秋霍然止住步伐,齊軒轉頭正看見他左耳輕微抖動幾下。 “在這里啊。”雷紀秋低聲喃呢自語,目光轉向右邊的門,看見上面男洗手間的標志,嘴角若有若無掛起一絲笑意。 “你干什么?”齊軒皺眉問道。 “上廁所”,雷紀秋轉身推門同時戲謔道,“是不是要跟進來看著?” “不必了。”齊軒沉聲道,門在他眼前關上。又不是演電影犯人總有機會溜走,警局里洗手間里都上的鐵欄窗。 齊軒死也不想看到那個骯臟丑陋的東西,在封閉狹小空間里,他可能會壓制不住惡心,或者憤怒,以及盤踞心底的一絲恐懼。 又一聲喵嗚,微弱得幾不可聞,卻足夠讓雷紀秋確定了位置。踩到馬桶上拆下通風口的鐵網,果然看見褐色豹斑的小生物蜷縮著身子,兩只渾圓眼睛里充滿了驚恐不安,后腿卡在風扇的轉葉下。 “被困在這種地方,你這只貓笨死算了。”雷紀秋語氣不善很不耐煩,手伸進去摸索的動作卻輕柔溫和。 門外,楊茂跟小陳向齊軒快步走來。 “總算找著你了”,小陳急匆匆說道,“梁頭兒讓你馬上去他辦公室。小孩的父親好像在那里吵個沒完。” 齊軒略點下頭,淡淡道:“雷紀秋在里面,帶他去取證室。” “不用你小子教我們。”楊茂瞪瞪眼。 待齊軒走遠,小陳用胳膊肘子捅捅楊茂:“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看老哥你敢把不敢把了。” 楊茂摸著下巴,眼中透出貪婪欲色的混沌,推門進去順手落了鎖扣,正看見雷紀秋將一只貓放下地,那貓抖抖身子,微瘸著腿從窗戶跳出去。 “你剛干什么了?”楊茂不由問道。 雷紀秋帶著手銬,雙臂自然垂落在身前,冷淡道:“虐待動物。” “你真他媽的變態啊”,楊茂粗暴拽起他胳膊走進單間,將他抵在隔板上,詭異陰笑,“老子好心來讓你明白你現在的處境,雞jian未成年,謀殺,加上之前有過案底,你這條小命說不定都保不住。但只要我愿意幫你活動活動,最后就是判個誤殺,幾年就放出來,這得看你現在的表現,看你不笨,應該聽明白了吧?” 他將手插進雷紀秋的頭發里,向后壓在隔板上迫他抬頭露出整張臉,不由一愣隨即咧嘴笑道:“你還藏了張招人干的臉啊。” 雷紀秋勾起一抹邪笑,淡淡道:“我干過的事,不止是殺人,雞jian,還有搶劫,偷盜,詐騙,法律判決上好像有個什么數罪并罰,那我是不是死上十次都不夠?” “恩,恩,你小子行,夠狠。”楊茂敷衍著說話,手已急不可待摩挲雷紀秋的身體,摸向褲上的腰帶拉扯著。 “現在可以再加上一條罪名——”,雷紀秋悠然的目光看著楊茂,笑容加深,“襲警。” 話音未落,雷紀秋雙手自下而上迅猛兇狠的一擊,用手銬砸了楊茂下巴,緊接一拳搗進他腹部,趁他慘叫著彎腰順勢將那顆又大又圓的腦袋摁進馬桶里,扣下沖廁的閥門,水流嘩嘩作響。 雷紀秋抬腿壓在楊茂脊梁上讓他起不了身,冷冷道:“想上我?還是清醒清醒你裝滿糞便的腦袋吧!” “是不是已經確認,就是那個男人,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殺了我兒子?”劉叢啟,保養良好的中年人,金邊眼鏡西裝革履,典型的商人。 “目前還不能確定。”齊軒淡淡答道。 “為什么還不能確定?他不是一個慣犯嗎?”劉叢啟異常焦躁。 齊軒不由皺眉,抬手撫慰一下如同被強jian的耳朵,他對聲音尖銳的男人實在收斂不起厭惡:“我們在調查階段一切還需要保密,如果你想早日破案就請合作。” 說話同時目光瞥向梁景文,顯然對他透露案情的做法有異議。 梁景文訕笑:“劉先生是被害人的父親,想知道多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我要知道謀殺能被判決的具體日期!”劉叢啟仍激動揮舞著拳頭。 齊軒突然感到說不出的古怪——痛失愛子失去常態并不罕見,只是這個父親似乎并不是傷心,而是在擔心,擔心雷紀秋不能被入罪? “劉先生,案發那天你——” “來人!快來人啊!”小陳的叫嚷聲打斷了齊軒的問題。 “出什么事了?”齊軒去推廁所的門卻推不開,高聲道,“雷紀秋,你給我開門!” “楊哥也在里面,剛才我聽到他喊救命。”小陳戰戰兢兢說道。 “他在里面干什么?”齊軒開始撞門,沒注意小陳支吾慌亂的神態。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幾乎同時,楊茂從廁所間里跌出來,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喘息,水順著臉不住往下滴答,狼狽不堪。 雷紀秋隨后施施然走出來,面色淡然里透著幾分嘲弄和愉悅,扭開水龍沖洗著傷口未愈的手。 “你到底干了什么?”齊軒咬牙切齒低聲問道。 雷紀秋眼也不抬,淡淡道:“我說過我最討厭解釋。” 第二章 齊軒漸漸握緊右手,油門加到極限,兩旁昏黃的路燈在機車倒視鏡里飛快撤掠,忽明忽暗的光映入那對死寂的黑瞳里,回憶像漩渦吞噬著他的心神。 那時醫院燈光也是閃爍不定,發出滋滋聲響,醫生蒼白的腔調:“他傷得太重,已經不行了。” “尸檢報告表明,他生前受到極殘酷的虐待,多次性侵犯,手腳骨折,脾臟破裂造成嚴重內出血……”警察告訴父母時,他躲在角落把手咬進嘴里,直到血氣腥甜流進喉嚨深處。 “我們盡力調查了,但始終抓不到人怎么辦?”警察冷漠的面孔,“小朋友,你有本事就自己當警察,你不是看見兇手的臉了嗎?” 那張臉! 霍然間尖銳的鳴笛,光線刺目,齊軒慌忙打把轉向,與路口沖出的汽車擦邊而過。車主大聲謾罵著揚長而去,齊軒剎住車,跌坐在路邊,眼眶發熱劇烈刺痛。 冷靜冷靜!他習慣性的反復對自己說,你需要冷靜。 “你需要的是放松”,腦中驀然闖進那個音色低沉的男聲,“啤酒——和朋友,隨時可以找我。” 齊軒掏出電話:“允落辰,你在哪兒?” “哈雷街。” “具體位置。” “你會找到我”,允落辰的聲音總帶著濃厚鼻音,像是窩在床上沒睡醒,“只要你是個合格的警察。” “混蛋!”齊軒對著掛斷電話的忙音罵道,上車調頭向哈雷街駛去。 哈雷街如同夜空中的彗星一般璀璨奪目,且永久閃亮,轉瞬即失的是人命,或者人性。黑社會集團聚集,幫戰,毒品,酒吧林立,娼妓橫行。 齊軒在街角遠遠就找出了允落辰,黑發偏分整齊,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黑色襯衣褲子,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氣質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他悠閑漫步,永遠是懶散愉悅的模樣,總能讓齊軒無意識的微笑。 笑意卻僵在齊軒嘴角,他看見從背后迅速接近允落辰的男人,過長的衣袖下露出冰冷刀鋒。 “落辰!”齊軒跳下車翻過圍欄,可再快也來不及,刀光已劃向允落辰的背心。 看似毫無防備不緊不慢的男人,霍然躬腰反腿踢中偷襲者的肋下,回身抓住他手腕反扭到背后,一氣呵成壓到街欄上。 允落辰溫雅的笑容說不出的詭異,他壓在那男人背上,在他耳邊調情似的低語,齊軒注意到男人臉上變化的表情,從驚愕,憤恨到屈服,最終他說了什么,允落辰便放手任由他離去。 “就這么放走獵殺者?”齊軒走到允落辰面前,兩人身高相差無幾。 “他可不是獵殺者”,允落辰推推眼鏡,“是我的獵物,我喜歡讓獵物自動送上門。” 齊軒皺皺眉,不太甘心卻又不得不服氣:“你怎么做到的?” “那屬于商業機密。”允落辰抿起嘴唇,眼睛亮如星河。 “那么——這次是男孩還是女孩?”剛在吧臺前坐下,允落辰一邊對酒保做出老樣子的手勢要酒,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又知道了?”齊軒端起杯子大口喝酒。 “在警校時你的表現堪稱完美,只有性侵害未成年的案件會讓你發瘋。” “我始終保持著冷靜客觀!”齊軒有些惱火。 “當冷靜需要刻意維持,你還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嗎?”允落辰不急不徐,大杯的酒一飲見底,他歪歪腦袋笑道,“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么,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你擅長從語言之外尋找答案。”齊軒淡淡說道。 “比方說你這張臉?”允落辰透過玻璃酒杯盯著齊軒,像個淘氣的孩子,“——年輕,俊俏,倔強又不失純真……” “謝謝夸獎,你打算追求我嗎?”齊軒不以為然,手機響起,他低頭看見藍色熒屏上顯示來電是榮歆。 “什么事?”他接聽,語氣平淡。 “阿軒,來慶祝吧!你終于正式當上警察了!”話筒里傳來充滿活力的清脆女聲。 “過上隨時挨刀和子彈的日子有什么值得慶祝?”齊軒冷淡嘲弄著,“很晚了,你一個女孩立刻回家去。” “可我現在已經在你家樓下了,不見到你不會走的。”榮歆爽朗的笑起來。 “見鬼!你這個丫頭!”齊軒站起身。 允落辰給出個了解的手勢,目送齊軒快步走出酒吧,回過頭去繼續獨飲時,眼角露出一絲悵然。 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這個年輕女孩,及肩長發帶著自然卷,白色針織衫和蓬蓬褶裙,十分可愛,卻不似櫥窗里無生命的洋娃娃,渾身散發如水流動的清新氣質。 她手捧著一個銀色的摩托頭盔,不住向路口張望,如同城堡里的公主等待專屬于她的騎士。 微笑始終掛在她唇邊,他從不會讓她等太久,這次也不例外。 摩托車呼嘯而至,停在她身邊。齊軒沒下車,只是抬起頭盔面罩,淡淡道:“上車。” “我們去哪兒?”榮歆興奮問道。 “送你回去。” “我不要!我都二十一了,該學會多接觸社會!”榮歆據理力爭。 “那我就告訴你社會上的頭條鐵律”,齊軒低頭點了根煙,“剛開始工作的人需要努力,第二天還上班的人需要休息。” 兩人再不說話,僵持到煙過半根,榮歆不情不愿帶上安全帽,準備跨上車時,齊軒阻了她。 “等一下”,他脫下外套遞給榮歆,“搭在腿上擋風,早跟你說過,穿短裙以后會得老寒腿。” 榮歆本來低郁的心情轉好,接過衣服,吐吐舌頭:“還可以防止走光。”她跳上車,圈住齊軒結實的腰身,心滿意足的笑了——不管表面上多冷淡,但關心卻是細致入微。 耳邊風聲柔和,載著她時齊軒的車速會減低一半,榮歆抬頭看見一輪皎潔明月掛在空中,如同一個天使微笑著沖她招手。 拘禁室里空徒四壁,雷紀秋倚墻坐在水泥地上,他從睡夢中被抓起來連件外套都沒有,單薄衣褲根本抵御不了深秋的寒意。 月光逐漸從小窗上透入,落在他直打哆嗦的身上,眉宇間閃過厭惡,雷紀秋挪動軀體移到黑暗中。在他看來,這種銀色光芒如同鋒利的手術刀,能解剖開層疊血rou讓掩藏其下的罪惡無從遁行。 霍然有什么出現在窗上,擋住那冷光,影子在地上晃動。雷紀秋看見那只貓,腿腳還不太利索,落地姿勢狼狽不雅。 “怎么是你這只笨貓?”雷紀秋笑了,在黑暗不被人見時笑得爽朗開懷。 那只貓邁著小步試探著接近,一雙幽亮圓眼瞪著雷紀秋,輕柔叫了一聲。 “好吧,我不該說你笨”,雷紀秋自嘲的勾起嘴角,“我自己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這個鬼地方。” 貓似乎放了膽子,跳到他腿上轉了兩圈,蜷起身子尾巴趴下了,還大大打了個哈欠。 雷紀秋撫摩這個柔軟溫暖的生物,低聲自語:“其實不一樣,我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雷紀秋的心情并不壞,跟他所經歷的比起來,這個夜晚連糟糕的邊都沾不上。即使響亮的皮鞋聲驚走了唯一帶給他一絲溫暖的生物,兩個男人開鎖進來,手里提著木棒。 “楊哥叫我們好好問候你!”其中一個說。 另一個正用棉布纏著木棒:“盡管放膽子下手,看不出痕,只要別打臉。” 一直無動于衷看著他們的雷紀秋笑出聲:“別打臉?是周星馳的電影嗎?” 兩個男人逼近,面目嗜虐猙獰:“隨便你叫喚,值班的我們請他去吃消夜了。” “就算聽見,他也裝聽不見的。” 擊打rou體沉重的悶聲連接不斷,漸漸伴隨男人粗聲喘息,月光冷眼映出兩個男人揮舞棍棒的瘋狂姿態,雷紀秋只是閉眼緊咬住牙,不吭一聲。 榮歆的父親,現任北海分局局長榮德偉見到齊軒非常高興,硬要留下他吃夜宵,加上榮歆一旁推波助瀾,根本由不得齊軒推脫。 “你好一陣沒來我這里了,小伙子,你要避人閑話,但也得顧慮到老人家的心情吧,我把你當自己的兒子看”,榮德偉面孔慈詳,像個大學教授多過警察局長,酒過三巡微顯醉意,“跟你爸搭檔了快二十年,執行過多少次任務,過命交情不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槍林彈雨下來沒事……” “爸——” 榮歆出聲制止,讓榮德偉驚覺失言,慌忙掩飾:“小子,吃菜,多吃菜。” 齊軒卻神色平靜異常:“要不是齊雅出事,爸媽不會傷心欲絕,也就不會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他手中筷子穩當夾起溜滑的松花蛋,語氣淡然不帶絲毫悲傷,仿佛若無其事。 但氣氛卻僵硬得無法化解,齊軒禮貌提出第二天還需要工作,告辭離去。 榮歆透過窗戶看著他決絕離去的背影,鮮明拒絕任何人靠得太近。 “爸,齊軒他堅強得不可思議。”榮歆心疼的說道。 榮德偉嘆了口氣:“太過堅強跟極度脆弱相距不遠。” 齊軒沖進家門,沒開燈直接走進臥室,倒在床上,抽搐著吸氣,那些噩夢一般的場景排山倒海向他壓過來。 爸,媽…… 齊雅,齊雅,齊雅…… 該死的混蛋!該天殺的變態!該抽皮剝骨的雞jian犯!!! 他想起雷紀秋輕浮的神情,想起那個慘死的十二歲少年,想起證據不足。齊軒陷入思索,惟有對案件的思索,能將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從機械室到噴水池后,如此長的距離罪犯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應該回到案發現場再搜集證據—— 長距離?! 齊軒一皺眉頭,他感到不對勁:雷紀秋在機械室發現劉星,見色起意欲施強暴的話,為什么還要冒險穿越人群到噴水池后,論隱秘性機械室如同天然屏障,除非他知道監視器的存在。但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走進鏡頭范圍內,被拍下摸那男孩的臉和粗暴拉扯他離去? 這是解釋不通的矛盾!必須回去游樂園查個清楚! 齊軒霍然坐起身,背脊滲出冷汗,自己到底是要搜集證據給他定罪——還是脫罪? 自兇案發生后游樂園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何況現在是清晨時分更是空無一人。原本熱鬧歡躍的場所徹底寂靜無聲,冷清里透出詭異。 秋千在冷風里悠蕩,吱嘎作響,齊軒的腳步頓挫片刻,他記起自己少年時坐在上面,不斷叫嚷著“再高點!再高一點!”,齊雅就在身后使盡渾身力氣來推他,輕輕喘息笑著,從不抱怨,也不要求交換位置。 海盜船下的機械室透著陰濕,齊軒回憶著錄相帶里看見的景象,三豎一橫的金屬管道——當時劉星就站在這里。抬頭,果然看到監視器。 想象自己是兇手,處在雷紀秋的位置,伸手去摸那孩子的臉,然后粗暴的拉起他的胳膊轉身——不對,雷紀秋轉身的方向是相反的,他先伸右手,但后來抓住劉星的是左手。 動作上,不協調,不自然,為什么?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出來!”落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穿著深藍制服,是工作人員。 “警察”,齊軒亮出證件,“你也是維護工人?” “機械師”,男人答道,“你是為雷紀秋那事來的吧?” “你跟他熟悉嗎?” 男人搖頭:“他性子孤僻,不跟任何人熱絡,但會干那種事還真是想不到啊。” “案發當日你——” “警官,你最好還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男人打斷齊軒的話,“現在海盜船不開還沒關系,機器一開動你那里正好被漏氣打個正著。” “你說什么?”齊軒心中一悸,敏銳覺察到抽絲剝繭后碰觸了核心。 “這些管道——”,男人指著齊軒身邊,“起的是降溫釋壓作用,保障海盜船運轉安全,但這里,你右手邊,蒸汽管銜接處密封不嚴,蒸汽會在釋壓時噴漏。” “這件事雷紀秋知道嗎?”齊軒的聲音霍然提高。 “知道,這事就是他呈報的,但整個游樂園事情太多,到今天才顧得上這邊,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大問題……” 男人還在絮叨著什么,齊軒卻聽不見了,他微微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表情從難以置信到思考整合—— 雷紀秋看見劉星,正處在蒸汽泄漏的位置,知道馬上要釋壓,就用手擋上去,才造成手背上的高溫燙傷。 換句話說,他在保護那個孩子!如果這才是真相,那所有的指控,皆不成立。 齊軒驀然意識到,對雷紀秋的懷疑和定罪,何其輕率潦草,如同建在沙堆上的房子,經不起絲毫推敲。 “為什么不說?”齊軒壓抑著怒氣冷冷問道,“為什么不說你那時是在保護那個孩子?” 雷紀秋眨了下眼,漫不經心直視著齊軒淡漠笑道:“我說了,會得到什么?” 齊軒一愣,接不上話,看見雷紀秋垂臉把玩著手銬鏈:“鄙夷,嘲笑,諷刺,總之不會是相信。你已經把我當犯人了,還會在乎我怎么狡辯嗎?” “你未免,太……”齊軒咬牙切齒,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太荒唐?還是太驕傲? 他第一次注意到雷紀秋的眼睛,瞳孔黑得純湛,漂亮,卻總是漠然旁觀的冷酷。 “如果你的確是無辜的,我就決不會讓你入罪。” 雷紀秋笑起來,是那種想極力忍住卻無可奈何的捧腹而笑:“你多大了?二十?還是十八?” “二十二。”齊軒眉頭攢成一團,冷淡回答。 “那你當警察多久了?一年不太可能,半年?夠不夠三個月?”雷紀秋繼續問道。 “昨天報道,如何?滿意了嗎?” 雷紀秋玩味點著頭:“難怪,小警察,你身上透著股奶酸氣,還處于自以為可以改變世界的傻青時期。” “我不打算改變世界”,齊軒起身走向監禁室出口,“但我看見的世界跟你不一樣。” “給你個最有用的建議吧”,雷紀秋這話讓齊軒回頭,兩人目光對上,“準備好履行你的承諾,去找間裝滿雞jian犯的牢房,空閑時可以來看看,是他們在干我,還是我在干他們。” 齊軒肝火大動的摔門出來,正迎上蘇立其:“梁隊長正急著找你。” 辦公室里,梁景文反復搓著白面饅頭一樣的雙手,瞇眼笑道:“齊軒,你第一個案子就辦得漂亮啊,已經定在下個星期一正式提起刑事訴訟。” 齊軒心中一驚,表面卻是四平八穩:淡淡道:“目前證據不足,構不成起訴。” “這個不用擔心,就是為這個叫你來的。”梁景文正說著,楊茂帶進個干瘦男人:“頭兒,筆錄做好了,證據也封存了。” “這位王先生,是游樂園的清潔工人。他在噴水池附近的石頭縫隙里發現一副膠皮手套,已經被證實是屬于雷紀秋的,且浸過噴水池的水,這就是鐵證如山了。” 梁景文跟齊軒解釋著,姓王的男人卻等不及:“那個提供線索的五萬獎金呢?” “你跟劉先生聯絡吧,他是被害人的父親,自然會感激你。” “證據怎么會跟劉叢啟扯上關系?”齊軒問得犀利直接,讓梁景文有幾分尷尬,但很快又圓滑應對上: “被害人的父親為子報仇心切,為我們警方出一點力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嘛。” 齊軒像是吞了只蒼蠅,沒喜歡過梁景文臉上堆砌的笑,但也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惡心。 兩小時后,齊軒再次走進梁景文辦公室,手中的資料幾乎是摔在桌上,沉聲道: “劉星是胡心藍和前夫的孩子,劉叢啟的公司面臨倒閉急需資金周轉,兩個月前劉星保了上百萬的人身意外險,收益人就是其養父劉叢啟。” 梁景文愕了片刻,很快恢復老狐貍面孔,訕笑道:“那你對此怎么看?” “劉叢啟才是真正的兇犯。” “那為什么之前——”梁景文笑得jian猾,“你卻沒發現呢?這些檔案雖然壓在下面,但翻一翻還是找得到的。雷紀秋這人是你抓回來的,對外新聞也發布過,訴訟也提交了,你現在說劉叢啟是兇犯,證據呢?” 齊軒再不發一言,面色鐵青轉身走出辦公室后,一拳狠狠打在冰冷厚重的墻上,心被懊惱層層占據。 “怎么了?小警察,臉臭得像被人吐了一層狗屎。”本來漠然望著窗外的雷紀秋回過頭,沖齊軒玩味微笑,他身陷囫圇,卻滿不在乎,甚至悠閑自得。 深吸口氣,胸口充斥的怒火卻是忍無可忍,齊軒箭步上前,雙手猛抓住雷紀秋衣領將他抵在墻上,厲聲道: “給我聽著,就我個人而言希望你這種混蛋爛死在水溝!但現在我必須替你洗脫,因為兇手另有其人,所以他媽的給我配合一點。” 雷紀秋仰起臉,后腦倚著墻冷冷道:“我應該對你感激涕零嗎?小警察,最初是誰給我定了罪?我先強jian了你再替你洗干凈后面,你是不是也感謝我呢?” “下賤!”齊軒罵的同時,卻松手向后退開兩步。 覺察到微妙的男人歪頭邪笑:“小警察,被人干過沒有?你很容易勾起男人玩弄你的欲望。”話音未落,臉上已挨上一記重拳,直打得他不穩倒地。 視野一時模糊,又漸漸清晰,看見齊軒粗重喘著氣,年輕倔強的面孔漲得通紅,眼神凌厲兇狠。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控,極力調整情緒恢復冷靜,冷聲說道: “等你放出去就別讓我看見你,否則就是知法犯法,我也打掉你滿嘴的牙!”他轉身離去,身后坐在地上的男人卻悠然調笑道: “小警察,你喜歡男人吧,這個憑氣味就能判斷了。” 齊軒一愣,腦中樹影搖曳的混亂片段,十四歲熾熱仲夏,獨自在床上,看見雜志封面赤裸身體的男人,下腹像游走起一條小蛇,在雙腿間盤踞抬頭。 戲謔的男聲再次越過頭頂傳來:“看你是還沒跟人上過床,那接吻呢?” 警校第二年,跟允落辰兩個人都喝得晃晃蕩蕩回到宿舍,那雙閃亮眼睛突然就直直盯著他說,齊軒,我親你會怎么樣?貼近過來的,混雜著煙草和酒氣,更多是醇厚的男性氣息,觸上他的嘴唇。他沒躲沒閃,輕輕磕上眼皮。 雷紀秋看著片刻失神后疾步離開的年輕男人,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他感到幾分愉悅,也驀然意識到已記不清多久沒有愉快的笑,而不是落寞的自嘲的譏諷的。 他有點喜歡這個性情單純固執,經歷卻琢磨不定的年輕警察,因為喜歡,才忍不住欺負,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實在可愛。 證據!證據! 齊軒獨自面對著凌亂堆積的文件檔案,靜靜沉思該從哪里入手。眼前忽而浮現出那張嘲弄鄙夷的面孔,拳頭不由攢緊——賭上做警察的尊嚴,也要讓這案子水落石出! 此時,離開庭審判還有六天零七小時二十八分十九秒。 “師兄!”齊軒叫住蘇立其,“麻煩把當時現場提供證詞的人的聯絡地址給我。” “哦,哪一個?” “全部。” “還有全部的監控錄相帶。” 女主人禮貌的送他到門口:“實在抱歉,游樂園人太多,無論是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是照片上的男人,我都確實毫無印象。” 齊軒欠身微微鞠躬:“謝謝,打擾了。” 這家人頑皮的五歲男童探著小腦袋,稚氣搖手:“警察叔叔再見。” 跨上摩托車,在名單目錄上劃上第二十三個叉號,齊軒淡淡抬頭,望了一眼地平線上的夕陽。回警局的路上,順路開進加油站,加油小弟熱情招呼: “哥們,又是你,這三天你跑了多少路啊?用的油趕上人家一個月的了。” 寂靜夜晚,齊軒身上搭著條毯子,遍布血絲的眼睛盯著屏幕,不厭其煩細看那些監視錄相。 距離開庭還有兩天十七小時三十二分四十五秒。 蘇立其慌慌張張跑進檔案室:“齊軒,你最好去一下……楊哥,說是對嫌犯進行搜身……” 齊軒在審問室外就聽見桌椅碰撞,楊茂的叫罵聲,推開門,見小陳老馬兩人左右反扭了雷紀秋的胳膊,將他壓在桌上,褲子被褪到膝蓋處,結實緊密的臀部暴露無遺。 楊茂瞥了齊軒一眼,高聲說道:“對犯人搜查要絕對仔細,有些屁精浪貨能藏下一斤海洛因。”他手中拿了支馬克筆,狠狠捅進雷紀秋股間。 雷紀秋眉頭豁然一鎖,神色痛楚卻沒吭聲,咬牙低咒了句什么,霍然奮力掙脫兩個人的鉗制,起身用臂肘回擊中楊茂下巴。 楊茂也不是吃素的羊,捂住嘴一腳猛踹進雷紀秋腹部,小陳老馬又上前抓住倒地的他,拖在墻角踢打不斷。 “住手!放開他!”齊軒厲聲制止。 “齊軒,你他媽的腦子有毛病啊”,楊茂不以為然走近雷紀秋,一腳踩在他大腿內側,殘忍碾轉,“他一個cao弄小孩的變態,你居然還護著他?該不會是跟他有一腿吧?” 他抬起腳,看見雷紀秋腿間的男性器官,眼中燃起更為嗜虐的狠色,卻突然被人一把推開,踉蹌著站不穩跌向一邊。 “我說放開他。”齊軒冷冷對小陳他們說道,眼睛不往下看,只是脫了外套順著胳膊滑下,遮蓋住雷紀秋裸露的下體。 “梁頭兒已經說了,讓我們負責看管他。”楊茂叫囂道 “你要讓我越級申訴你虐待嫌犯?”齊軒冷聲應對。 老馬扯扯楊茂,低聲道:“別忘了他有榮局長的門路。” 楊茂三人忿忿離去后,齊軒蹲下身,淡淡看著雷紀秋:“你怎么樣?需要去醫院嗎?” 雷紀秋笑著搖搖頭:“小警察,你又怎么樣?幾天沒見憔悴成這樣,縱欲過度了?” 齊軒冷哼一聲,眉目間難掩怒意:“你以為我在干什么?” 雷紀秋有幾分觸動,卻立刻又掩飾到邪氣戲謔里:“不如別白費力氣了,要是對我心存愧疚,就跟我親熱親熱做補償怎么樣?” 齊軒避如蛇蝎的站起身:“實話告訴你,剛才私心里我真想讓姓楊的踩爛你那根惡心玩意。” 離開庭僅剩三十七小時,齊軒無力按住太陽xue,真的沒辦法了嗎?如果被定罪,想再翻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到自動販賣機前買煙,旁邊的座椅上落著一張當日的報紙,新聞標題為兇殺案導致游樂園門戶冷清,游客銳減七成,還配有兩張俯瞰游樂園的圖片,一張是之前人潮擁擠的景象,一張是現在冷清只能看到游樂園那條狹長的主路道。 齊軒霍然一驚,據雷紀秋所說,他就是帶著劉星走這條路上去廣播站,半途中劉星突然不見! 扔下報紙,齊軒沖出去,摩托一路飛馳向游樂園。 “你問俯瞰的照片是怎么拍的?那是從錄相上截取的啊。”園長回答道,對齊軒急切的態度有些莫名其妙。 “你們把攝相頭裝在什么地方?” 園長伸手,指著天空——熱氣球飛艇,游樂園的宣傳標志,在空中慢慢搖晃著龐大的身軀。 “除了偶爾制作宣傳片,還用來統計每天的游客流量。” “該死——”齊軒低斥一聲,居然把眼皮底下,最重要的證據給遺漏了! 通過調整相素距離,可以清楚的看見案發當日,雷紀秋拉著小孩的手向廣播站方向走去,只是中途遇上與他們反方向大批人流而沖散,人群中一直尾隨他們的男人箭步上前抓住劉星的肩膀,劉星回頭看見男人,露出天真笑容,從他開口的嘴型,依稀能辨別出爸爸的發音,然后隨他向噴水池的方向走去。另一邊,雷紀秋在人群里左顧右盼,齊軒有意放大了鏡頭,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雷紀秋焦慮的神情。 確鑿無疑的證據下,劉叢啟很快崩潰認罪,如實交代他本打算造成孩子意外溺死的假象,但在行兇過程里卻遭到孩子激烈反抗留下兇殺跡象,后來知道雷紀秋可能成為替罪羔羊就潛入職工宿舍偷出手套,放出懸賞消息讓人發現成為真假莫辨的證據。 走出監禁一個多星期的拘室,雷紀秋面孔上仍是波瀾不驚,事不關己的淡漠,巧合的是,他再次碰上剛錄完口供的胡心藍。 這個受打擊過重的女人,枯木死灰的呆滯寂靜,她躑躅走到雷紀秋面前: “我冤枉了你,只是,那時候,為什么你要道歉?” 雷紀秋沉默片刻,淡淡道:“對不起,如果那時我抓緊,他就不會出事了。” 胡心藍怔住,漸漸眼中涌出淚水,終于將積郁痛哭出來,終于又從冰冷世界里活了過來。 后面的拐角,齊軒叼煙倚靠著墻壁,聽見雷紀秋的回答,心里一時理不清什么滋味。煙到底,仍提不起神,一個星期的不眠不休,透支了他所有體力,現在塵埃落定,疲憊如潮水般將他淹沒其中。 走進最近的證物室,倒在那張又破又小的沙發上,齊軒幾乎是立刻就沉入睡夢里,根本聽不見門再次開啟的聲音。 雷紀秋俯視這個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幾天顧不上修整邊幅的胡子拉碴,卻仍顯得純摯清爽,眉宇間堅毅不屈,以及過剛易折的脆弱。 早說過你容易引起男人的欲望—— 無聲揚起嘴角,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雷紀秋沖這個睡得毫無防備的男人緩緩伸出手。 “齊軒,醒醒,到下班時間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睜開眼,久久散不去的迷蒙混沌,半晌才看清蘇立其的臉,兄長般的責怪:“睡覺也不挑個地方,正對著通風口下面,幸虧還蓋件衣服,不然非感冒不可。” 齊軒看了眼搭在身上的外套,記得自己睡下時沒蓋著它吧?而且這外套,好像是當時遮在雷紀秋身上的。混亂得抓抓鳥窩亂發,齊軒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師兄,那個雷紀秋之前犯的案具體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在這個城市犯的案,是在B市,為保護受害人,詳細檔案調不出來。只知道,被害人叫……叫言歡。” 回到游樂園,園長表示即使這次是無辜的,他也不能再繼續工作了。雷紀秋只是淡漠一笑,去宿舍收拾行李,也懶得多說他本也不打算多留一刻。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叫人猜不透的深沉色澤——那個人,順著新聞,馬上就找來了吧? 拖著行李向車站走去的路上,掏出煙叼進嘴里,只是迎著風火機打不著。 就在雷紀秋避風轉過臉去的同時,一輛寶藍轎車從他背后呼嘯而過,開車的男人,年輕,俊美,神情卻陰沉狠毒。 游樂園園長只覺得今年怪事特別多,眼前這個衣著考究,舉手投足帶著高貴氣息的男人要找雷紀秋,得知他人已走后,居然要求去他住過的地方看一看。 獨自站在臟亂潮濕的職工宿舍里,男人冷冷打量四周,眼神如同冰中裂出的火——又讓你跑了嗎?雷紀秋!! 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來,聲色陰冷得凍煞人:“言歡,哪位找我?” “廳長,鑒定報告出來了,證實在E市發現的無頭男尸,是特警17628孫力。” 管理一方水土的高官皺了眉頭:“第八個了,我們派去的臥底要么慘死,要么失蹤。這個程零羽,當真是沒辦法對付嗎?” “廳長,下個月劉長衛假釋,他是下三線的小頭目,這又是個派臥底的好機會,您看?” 沉吟片刻,位高權重的聲音再度響起:“派去的人暴露身份如此快,程零羽必有渠道查他們的底細,不能再派入檔警員。” “那您的意思是?” “這一屆警校畢業的學生,才剛分配實習,讓各地方推薦優秀人才,要零記錄,零曝光,以及盡可能少的社會關聯。” 拖著輕簡行裝,口袋里揣著更為輕薄的現金,雷紀秋面帶幾分戲謔的冷漠,穿過火車站擁擠的人群,在偌大的時刻表前隨意選擇了一個名字看起來還順眼的城市。 上車,座位靠窗,過道里有小孩跑過,他突然想起那個叫齊軒的——小警察,的確是個小警察,盡管身量高大脾氣卻倔得單純,頭腦犀利但心思直白無城府,惱羞成怒時耳根紅得像高壓鍋煮出的蝦子。 雷紀秋眼中閃過旁觀世態炎涼的嘲弄,挺身維護一個嫌犯,執意追尋掩蓋下的真相,得罪了上司同僚,今后的工作不受排擠冷落才怪,真是笨到無藥可救。 額頭壓上冰冷的玻璃,上面映出的雙眼沉浸了凝重暮色的悲傷:為他不顧一切的人,曾經有過,破碎記憶的殘骸還扎在脊髓里,再不需要有這樣一個人。 齊軒,那個小警察,以后沒機會再見了。 火車呼嘯而去,如同過去的時光,轟轟烈烈永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