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長，我平生最討厭人故弄玄虛。”謝應岑皺起眉看了方執明一眼，微微仰頭，目露警告，“秋狩還沒開始，孤可以隨時反悔。”

    他說話的時候，下頜線條緊繃著，高傲而戒備，讓方執明聯想到了青鳴山上的素素。

    素素是只毛色銀灰的小貓，身上沒有半點雜色，在山間躥來躥去，像一條流動的灰色緞帶。她在山野之中流浪慣了，對人十分警惕防備，即便是面對經常進貢食物和貓草的小道士們，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只有人一邊學著貓叫，一邊放低姿態地哄誘，素素才肯勉強賞臉。要是想趁著她吃東西的時候去摸摸那圓滾滾的腦袋和光滑的皮毛，更是絕無可能——等不到手碰到一根柔軟的毛發，素素便早就逃之夭夭，溜得沒影了。

    方執明收回浮想。

    “殿下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他目若沁泉，干凈明澈，毫無掩飾地看著謝應岑，把謝應岑看得愣了一瞬。也只是一瞬，謝應岑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殿下，譏諷道：“青鳴山的弟子還有揣測人心這門課業么？孤看你學得不怎么樣。”

    方執明雖不愛說話，卻還不至于聽不出謝應岑話中的嘲弄。但他并未生氣，也不收回視線，依舊安安靜靜地看著冷冰冰的七殿下——直到謝應岑不耐煩地偏過頭：“不許這樣看著我——”

    最后那個“我”字說了一半，被急急收回，只留一個含糊的尾音。他是出身微妙的皇子，從小到大的經歷，讓謝應岑并不喜歡用那壓人一等的自稱。可在方執明面前，他卻總是忍不住明里暗里地提醒對方，自己的身份高貴，不許輕視他。這種刻意的裝模作樣當然拙劣，時不時地就要露出馬腳，就像剛才那樣。

    謝應岑在心里生起悶氣。

    “我并非有意隱瞞殿下，只是青鳴山有門規，涉及機緣輪回的事情，不能隨便告訴無關之人。”方執明認真解釋起來，說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段話。

    聽到那句“無關之人”，謝應岑更是怒火中燒，正要反唇相譏，卻被方執明搶先。

    “若殿下掛心好友，可以按照約定差遣方某，我一定竭盡全力，護殿下好友周全。”

    方執明說這番話的時候，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琉璃般的淺棕雙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只是在陳述某樣既定的事實。但正因他如此冷靜從容，反倒生出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謝應岑掩飾地挑起幕簾，往車外看去，其實目光根本沒落到實處。

    過了一會兒，他垂手轉回車內，語氣兇狠，睫毛卻輕輕地顫抖一下。

    “你若是不守承諾，我一定要你好看。”

    方執明頷首答道：“是。”

    ＊

    送走謝應岑一行人等，陸緣在書房里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知道思離是好妖怪，但那些傳奇話本里的道士，往往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把所有妖怪打成壞人。方才陸緣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對方在自己身上發現什么痕跡，連累思離。但所幸，方執明似乎并無察覺。

    “看來這個方道長的確不怎么厲害呢……”陸緣喃喃自語，但念頭一轉，又滿心雀躍，“不對，也可能是狐仙大人太厲害的緣故。”

    “哦，阿緣覺得我是哪里比較厲害？”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房梁上落下。陸緣抬頭望去，正是思離。

    他一躍而下，走到陸緣面前。只見他長發高高束起，玄衣金冠，與以往大不相同的裝束，少了艷色，多了英氣。

    陸緣十分驚喜：“狐——思離，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呀？”

    “唔，”思離目光微動，似乎很認真地在回憶，然后笑吟吟地回答，“大概是從阿緣喊的那聲‘小七’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