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成業(yè)是周六晚上回來的，晚飯時問了下向晗學業(yè)的問題，向晗感覺跟他沒話說，隨口應了兩聲，于檸在一旁幫她說了一番好話，向成業(yè)滿意地點點頭。

    顯然向成業(yè)已經忘了于檸之前找他的事，公司最近有好幾個重要項目，他明天又要飛北京，抽空回來只是想看看女兒，于是于檸只能在睡前找機會跟他提起。

    向成業(yè)悠閑地靠在躺椅上，聽完于檸的話后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是跟官方合作的大項目，交給你爸的公司和交給別的公司，投入和收益都相差至少百分之十，如果你是我，你會交給誰？”

    他說的沒錯，她爸完全就是想從中撈好處，自然不會考慮向成業(yè)公司的收益，但是……

    于檸苦澀一笑，抬起頭直視向成業(yè)：“交易?！?/br>
    男人緩緩搖頭：“之前那些無所謂，這次可不一樣，這個項目太重要。”

    向成業(yè)波瀾不驚，神色如常，于檸吃不準到底是沒有商量的余地還是對方在加籌碼。

    “既然是跟官方的合作，我想我應該很有用處。”她道。

    對方沒有馬上回復她，而是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致地問道：“我一直很好奇，值得嗎？為了一個從沒履行過義務的所謂‘父親’？”

    “于此無關。”于檸神色漠然。

    “或許是因為你母親？”

    于檸突然抬頭看著他，向成業(yè)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很意外嗎？我不可能娶一個我不了解的女人回家?！?/br>
    說得也是，于檸突然卸下那毫無意義的防備，道：“既然知道還問什么?！?/br>
    向成業(yè)的胳膊搭在扶手上，雙手交握，一副盡在掌握的姿態(tài)：“協議還有不到一年，我看晗晗跟你相處得挺好，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續(xù)約。當然合約內容會改一下，去掉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只要在家里扮演好類似母親的陪伴角色。”

    于檸搖頭：“不用了，到期就結束吧。”

    “但是我聽說你母親最近情況有所好轉，畢竟你爸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讓醫(yī)院全力治療?！?/br>
    于檸面色有一瞬間的凝滯，她突然死死攥緊拳頭，劇烈地深呼吸了一下。

    向成業(yè)突然換了語氣：“算了，到時候再說吧，不過我希望等到晗晗高考完之后?！?/br>
    “可以?！甭曇魤阂诸澏丁?/br>
    “你再考慮一下吧?！毕虺蓸I(yè)沒有說自己再考慮考慮，反而勸于檸，“人的貪欲是無限的，一味的順從并不一定是最優(yōu)解，你得清楚認識到自己的分量?！?/br>
    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向成業(yè)起身離開，于檸愣在原地，陷入沉思。

    向成業(yè)的話確實觸動了于檸一直以來緊繃的心理防線。

    于檸從小就沒見過父親，跟著母親在狹小的出租屋長大。還小的時候不懂事，總是追問爸爸去哪里了，母親笑著說爸爸去國外做生意了，很忙，以后就會回來。后來大一些她就明白了，父親不會回來的。等到完全懂事之后，周圍人的異樣眼神、閑言碎語都被她聽到耳朵里。

    小三、私生女、兒子、拋棄……這些詞匯組合起來，她也大概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因為沒有兒子，在外面包養(yǎng)好些個情婦，希望能生個兒子，她母親因為長得漂亮得到男人的喜愛，可惜最后生了個女兒。之后沒多久，有其他女人生了兒子，男人果斷踹掉原配，將那個情婦接了回去。而她們母女，自然是當作不存在。

    就是這樣的男人，她媽卻還是一直奢望著對方回心轉意，在于檸憤憤不平的時候不停說他的好話，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讓于檸以后出息了回去認祖歸宗，她也可以挺起腰桿踏進那個家門。

    年少的時候，于檸每次聽到這些都會很生氣，和母親大吵一架。隨著年歲漸長，她更多的是覺得可悲?？粗呀浻邪装l(fā)的母親，她不再爭執(zhí)，只是盡可能多做些兼職，減輕母親身上的負擔。

    在她大三那年，明明非常遙遠卻又像陰云一樣時刻籠罩在她們頭頂的男人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母親帶著討好卑微地介紹于檸，那個男人連正眼都不給，帶著不耐煩和嫌惡，然后在看見她臉的時候愣了一下。

    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男人笑瞇瞇地說：“真像你媽年輕的時候。”

    那是于檸第一次對母親發(fā)那么大的火，從家里摔門而去后她單方面斷絕聯系了一周，卻沒想到下次再見到母親會是在醫(yī)院。

    胃癌晚期。

    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讓于檸懵了，她失魂落魄地在醫(yī)院呆坐了半天，直到那個男人又站在她面前。

    之后于檸才明白，母親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擔心她孤苦無依才去懇求那個男人，她不知道母親怎樣討好、做了多少努力，才讓那男人同意見她一面。

    在那之后，男人像是終于悔過一般給母親安排了最好的醫(yī)院，并且同意她認祖歸宗。于檸當然不屑于什么狗屁認祖歸宗，但母親亟需治療，她默默地接受了男人的一切安排。

    這男人突然變得出奇地好，每周探望，各種關心，母親高興得不得了，每日都是笑容滿面，這讓于檸對那男人有了一點點改觀。

    但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對的。人渣就是人渣。

    自從母親病危以來，她都想著再堅持堅持，至少讓母親能順心如意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為此她聽任那個男人的擺布，大學期間便隨著他參加各種酒局，陪那些腦滿肥腸的大人物喝酒。

    后來，為了公司不被收購，那個男人更是用母親的命脅迫她嫁給了向成業(yè)。

    不過事情也并不是都如他所料，比如向成業(yè)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只是因為和她達成了交易。雖然同樣要做那些惡心齷齪的事，但起碼她和向成業(yè)是各取所需，平等談判，對方也給了她自主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別人任意擺布。

    嫁給向成業(yè)之后，大部分時候她都感覺自己是自由的。

    母親一生夙愿得償，光明正大地回到那個男人身邊，還得到了悉心的關懷和照料，而她只需要在有所求的時候替向成業(yè)擺平那些達官顯貴即可。

    次數不多，兩年多以來只有十幾次。

    而且向成業(yè)一直遵守協議，只要麻煩她一次，她便有一次提要求的機會。

    很公平，這讓她能夠很好地應付她父親的“請求”。

    那個男人順意了，母親便能過得很好。

    皆大歡喜。

    三年后一切就結束了。

    這是她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時的自我安慰，也是她咬牙堅持的希望。就算心里惡心得想吐，就算看著那些傷痕時控制不住地想自殘，她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可如今，她一直逃避的事情被向成業(yè)擺在了明面上。

    這一切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結束呢？三年期滿后嗎？當然不可能，只要那個男人還握著她的軟肋，噩夢就永遠不會結束。

    “你母親最近情況有所好轉?！?/br>
    聽到這句話時她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高興。

    這一瞬間的動搖讓她痛不欲生，強烈的自我譴責幾乎讓她呼吸困難。

    隨后，幾欲崩潰的情緒被向成業(yè)最后一句話拉了回來。

    兩年來，那男人的越來越得寸進尺，就算這次她放棄底線讓向成業(yè)答應了。

    下次呢？

    下下次呢？

    難道她就只能被對方掌控于股掌之間嗎？

    恨意與不甘如附骨之疽般纏住于檸，指甲幾乎嵌進rou里，她緊握的拳頭依然沒有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