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云際會
倉皇逃離的仙龍一路奔出了瑯華館,接連幾日,都睡得很不安穩。他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卻總是模模糊糊地瞧見魔蝎與神蝶二人執手相對,旁邊另有一嬰兒手執搖鈴嬉笑不已,便如同那神仙眷侶一般令人神往。 每次他從這樣的夢境中醒來,身旁卻都是焦心的侍女:“主人自從幾日前著了涼,這下高熱一直不見好,這可怎生得了?” 仙龍被她們扶起身來喝著那苦到極致的藥,此刻卻也不覺得有多苦了。他將那藥碗放回去,冷不丁地問道:“近日你可聽到嬰兒的哭叫聲?” 那侍女被他問得毛骨悚然,慘白著臉說道:“未曾聽聞,興許是主人這幾日病中有些恍惚,故而聽錯了罷。” 仙龍蹙眉不語,待得那侍女出去之后,卻是暗中運功,將靈識放了開去在方圓千里之外仔細搜尋起來。結果不出他所料,那東方七百里處,竟真是傳來陣陣嬰兒哭喊之聲,不知是何緣故。 他悄悄地爬起身來,隨意披了件外袍出門,轉頭一想怕自己豢養的那些美婢們擔心,還特意繞開了她們的視線。 仙龍畢竟還在病中,如此強行運功難免體力不濟,等到嬰兒啼哭聲的所在時,卻已經是面色慘白,神情憔悴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對一個莫名其妙的嬰兒如此牽腸掛肚,只是不尋到那哭聲的源頭,他又總是心神不寧。 他定下心神,緩緩試探著周圍的結界,此處山中素無人煙,應當不是農戶丟棄的嬰兒,而是有人特意封印在此的。仙龍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以那血凌空畫了些符咒,只聽一聲巨響,封印驟然消逝,緩緩呈現出一處山洞來。 仙龍感受著指尖殘留的那股氣息,若有所思地走了進去。只見洞中一處水晶棺材,用的卻是最為名貴的極地玄冰。其狀若水晶,通體冰涼,常被作為佩飾掛珠所用,只是面前這么大的一整塊,顯然不是易得之物。仙龍緩緩走上前去,只見一名嬰兒正被封于棺材之中,雙眸緊閉,面上神情卻是平和。 雖不知曉他是何等來歷,仙龍仍是不顧自身病體,再度施展血祭之法,將這名嬰兒從棺材中抱了出來。 這封印才解除,那孩童便也悠悠醒轉,那烏黑的眸子瞧見仙龍,更是咯咯直笑,扯著仙龍的衣襟不放手。后者蹙眉,又往那孩童脖頸間一瞧,卻是見著了一枚造型極為怪異的長命鎖。 尋常人家給稚子帶的長命鎖,多是鑲金戴玉,以求平安。可現下這枚長命鎖卻是通體烏黑,像是用什么奇怪的材質做成。 仙龍蹙眉片刻,卻突地恍然大悟。此物不正是異流界獨產礦石么,想著懷中這嬰兒極有可能便是魔蝎同神蝶所生,仙龍心中一時黯然,直嘆命運弄人。 望著稚童天真無邪的笑臉,仙龍卻也不忍心將他立斃于掌下,卻又暗自思量為何魔蝎會將兒子封印在這冰棺之中而不肯撫養,莫非他也是有何顧慮?仙龍想了好一會也沒想清楚其中的糾葛,索性一把將嬰兒抱出了山洞,內心生出一個歹毒的想法來。既然此子乃是那兩人所生,那他將嬰兒撫養成人,再讓他去找魔蝎與神蝶尋仇,豈不是了了他平生大恨? 仙龍越想越是愉悅,自此將孩童抱回去收為義子撫育不提。 轉轉悠悠又是幾十年轉眼而過,仙龍一心斷了情,倒是開始琢磨著這稱雄爭霸的大業起來了。可不巧,與他有著一般心思的人不在少數,其中最為出眾的,卻偏又是那兩個老對頭,魔蝎與神蝶。 既然爭斗不休,索性便以武定奪。于是乎,神仙魔三人第一次的風云際斗之會就頂在了下個月的初八。 仙龍已有許多年未曾見過魔蝎,如今一照面,別的不說,兩人就如同時光倒轉了一般。彼時仙龍風流不羈,連平日別人輕易瞧不見的里衣紐扣都用得是匠人細細雕出梅枝的雙色瑪瑙,魔蝎則是通體黑衣,瞧上去樸素得很。 現下仙龍素凈了許多,魔蝎卻是摘了面具,連著衣袍上的暗紋都嵌了珊瑚碧璽等物,端的是華麗至極。仙龍想想,倒也釋然,對方如今可是武林中執牛耳的人物,尋常人見不得的異流道魔君,怎可還如當年一般不修邊幅? 神蝶這些年來倒和仙龍還算熟絡,見他準時赴約,卻是笑道:“今日我等三方會武,吾便請來了佛門中首屈一指的圣蓮師父,也好做個見證。” 仙龍朝他身后望去,只見神蝶身后的僧人鶴發童顏,不動如山,顯是修為高深,當下便也點頭見禮,表示自己對此并無意見。 決斗方才開始,仙龍便覺眼前猛地一片迷障,渾厚魔氣以滔天之勢向他與神蝶撲來,轉眼間天地皆是一片灰暗,兩人亦動彈不得,仿佛被千鈞之力牢牢制住。 “魔君,請招了!”仙龍冷喝一聲,頓時沖出迷障之中,劍尖所指之處,盡是碧光閃爍,真氣互相沖擊的聲音更是如同九天炸雷,一下下震著在場之人的耳膜。 另一旁的神蝶顯然沒有像仙龍這般賣力,只見他佇立于外圍,紅衣飛舞間臉上卻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仙龍,魔君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仙龍哈哈狂笑,越戰越勇,仿佛要將多年前的恩怨糾葛于今日一并發泄:“有什么不對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管殺便是了!” 神蝶輕輕搖頭,知曉此刻仙龍純粹是在咬牙苦撐。若他預料得不錯,此刻的魔蝎已經是走火入魔的狀態了,這樣的魔蝎繼承了異流道數代魔君之力,可謂是非同凡響,別說是他們二人,就算再來十個高手也抵擋不住。 正當他思考著如何解開當下困窘之局時,又聽得轟然一聲巨響,有如天崩地裂之兆。神蝶慌忙閃避間,只見腳下山巔有如薄紙一般碎成了片片。抬眼望去,卻見仙龍似是被擊破了護體真氣,整個人鮮血狂噴,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朝崖下墜落。 神蝶心中暗叫了一聲不好,連忙向前沖去,當下便把仙龍接入懷中,只是那碎裂的山體齊齊墜下,神蝶只好咬牙硬生生挨了這幾下,一時也是體內氣血翻涌,險些要和懷中的仙龍一起殞命于此。 大地的轟鳴聲猶未停止,仙龍勉力睜開眼睛,卻見旁邊站著的兩人正在商討魔蝎之事。 “阿彌陀佛,吾觀魔君此狀,已是走火入魔極深,無藥可救也,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危急的乃是天下蒼生。” 神蝶皺眉問道:“大師,依你的看法,此時我們該如何是好?” 圣蓮徐徐答道:“如今之計,唯有暫時將其制住,再做商議。” 仙龍冷笑道:“憑我幾人之力,便是暫時將他制住,已是花費了數甲子的功力,若是他再走火入魔,豈不是……”他話未說完,卻又覺得身上一陣劇痛,口吐朱紅,再說不下去。 神蝶亦應和道:“仙龍所言不錯,依我所看,不如集你我三人之力,將魔君封印在魔口之中,一來可以保證安全,二來我等雖名為封印,其實不過是切斷了天宇同異流道的通道,對魔君來說也并無大礙,兩位意下如何?” 圣蓮沉思片刻,卻也點頭答應了下來。仙龍更是反手運勁,功體暴漲,劍身上瞬間閃過一道綠芒融入仙龍血脈之中,只見劍意如虹,瞬時便切斷了沛然魔氣。 當時是,三人同時運功,幾乎是耗盡有生以來的所有修為,去迎接這驚世一戰。 只聽得幾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三人的功力硬生生匯聚成了一道漩渦,將魔蝎緩緩吸入,他的身上已經千瘡百孔,不知被多少氣勁刮出了漫天血花。仙龍心中一痛,只覺得眼眶中像是有什么液體奪目而出。但他手上勁道絲毫不減,仍是用盡最后一分力氣,將整個通道割裂了開來。 煙塵散去,世界在魔蝎的不甘和怒吼中恢復了平靜,三人靜立于廢墟之中,卻都是心思各異。 經了親手封印魔蝎之事過后,仙龍便時常有些懨懨的,便是屬下來找他商討要事,他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的居所乃是在云海之上,溪水潺潺,幽靜至極。今日也不知為何,竟是一片茫然大霧,讓原本青翠明亮的景色蒙了一層晦澀。仙龍吃著婢子們新摘的蓮蓬,卻也不嫌苦了,一個接一個的吃了許多。按照他的話來說,如今他吃什么都是沒滋味的,偏是要吃些苦,才感覺到還有些意思。 才吃了半個,外頭便有侍女急匆匆地提裙跑了進來:“主人,不好啦,有人在后山發現了一個血人。” “什么?”仙龍蹙眉,心覺不妙,連忙跟著一同去了后山。 他仙龍的居所自非尋常人可進得,能悄無聲息潛入的,也必不可能落得如此下場。最有可能的便是與他相識之人闖入,想必是受了重傷來此求救的。 到了地方,只見那人渾身血污地躺在花叢中,將周遭的白牡丹都染成了鮮紅,若非探得還有些脈息在,只怕是早已被巡邏的人扔去處理掉了。 “你們且將他的臉擦干凈了容我一觀。” 有些機警的侍女早已備了工具在側,只是仙龍不在不敢貿然行動而已,如今得令,不過片刻便將那人扶起,露出一張圣潔無暇的面容來。 “圣蓮大師!”仙龍倒吸了一口冷氣,先輸了些吊命的真氣予他,這才趕忙吩咐讓人找大夫過來。 圣蓮一路被他抱入房中,漸漸也清醒過來,見是仙龍,這才松了口氣:“蒼天有眼,終究……是讓我見到……咳咳……見到你了。” “大師,究竟是何人傷你如此?”仙龍已仔細看過,圣蓮體內真氣逆行,顯然是中毒之像,而外傷更是不計其數,還多半是些傷筋動骨的大傷,想來出手之人應當對圣蓮怨恨頗深,否則也不會如此歹毒。 圣蓮苦笑道:“實不相瞞,貧僧這次乃是中了……別有用心之人的jian計,而此人……正是與……閣下亦相識的神蝶。” 他說出那人名字的時候,仙龍反倒是松了一口氣,神蝶為人他清楚得很,陰險狡詐不擇手段,能做出這等事實在不足為奇,又道:“神蝶此人心機頗深,大師實在是不該相信他,只是……他可是對大師身上某物有所圖謀?” 圣蓮嘆息道:“正是如此,他刻意接近于我,正是為了我那蓮華寶訣。索性貧僧留了一手,未曾告知蓮華寶訣需得梵釵才可施展,此人便一路逼殺貧僧,向我索要梵釵,貧僧哪里肯給,便是逃來了施主此處。” 仙龍聽完原委,亦是感慨:“大師暫且安心,吾已命最好的大夫來為您治傷,在我這里,神蝶不敢放肆。” 圣蓮搖了搖頭,卻是說道:“我來尋施主并非為了茍延殘喘,而是希望施主能夠將神蝶此人除去。其人相貌堂堂,內里卻是心機深沉,有此人在武林中,今后必成大患,所以貧僧愿奉上自己的性命與梵釵,只求施主能夠為天下除害。” 此語猶如平地驚雷,讓仙龍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一時間又是佩服此人胸懷,一時間心中又是各種錯綜復雜的念頭閃過:“大師便不擔心我取得梵釵之后同神蝶一齊共享這蓮華寶訣么?” 圣蓮答道:“貧僧也曾想過此節,所以才愿意在生命的最后時候賭上這么一把,我已經錯看了一次神蝶,若是再錯看閣下,那也應是我命該如此。” 仙龍沉默片刻,卻是梵釵又送回了圣蓮的手中:“大師,請恕我不能接受這個要求,要讓神蝶伏誅我們可以另尋方法,實在無需白白送上性命。” 圣蓮慘笑一聲,卻是匯聚了最后一點功體,猝不及防地朝仙龍拍去。后者本能還手,圣蓮真氣后撤,仙龍那一掌便結結實實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一代佛門高僧頓時氣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