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程見凌也沒能好好休息，放假以來都在學校和南郊別墅之間兩邊跑，通常是去學校開個小組會，跟導師領了活兒就窩在家里埋頭畫圖。

    關望平時不算很忙，跟方祿祥的關系也處得不錯，前不久又聽巴頌那邊傳來消息，說阮梅在一次聚會上果不其然被素攀吸引住，在聚會過后就把素攀接進了自己的宅邸。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自同居以來，兄弟倆的日子倒也過得十分安逸舒心。

    這天傍晚的時候，關望端著水壺在屋后的花園里澆花。他以前從沒弄過這些花花草草，現在有了條件，便也生出些閑情逸致來學著打理植物，前些天還買了好幾盆耐熱又容易養活的茉莉和矮牽牛回來栽種。現在花園里花色迷人，暗香浮動，有時候在屋里都能聞到茉莉馥郁的香氣。

    太陽剛剛落下，夏日的暑氣還未散去。關望兩只手上戴著手套，有模有樣地蹲在地上給花叢除雜草，額頭上都冒了一層汗。這時程見凌從屋里出來找他：“哥，你電話響了。”他把關望的手機遞過來：“是阿姨打來的。”

    關望看見屏幕上顯示著徐穗的名字，他懶得再摘手套，便朝程見凌抬亮了亮自己的雙手，程見凌心領神會，按下通話鍵后把手機遞到了他的耳邊。

    程見凌聽他不冷不熱地應了幾句，通話很快就結束了，他好奇地問：“阿姨找你干什么？”

    “讓我明天晚上回去吃飯，程堯松的岳父一家要來做客。”

    “那我是不是也得回去……”他話音剛落，聽見自己丟在客廳里的手機也響起了鈴聲。依然是徐穗的來電，她并不知道現在兄弟倆正住在一起，便分別給他們打了一樣的電話。

    程見凌掛了電話后就一直坐在后門的臺階上，一聲不吭地看著關望在花叢邊勞作，他見關望額頭上的一粒汗珠沿著太陽xue滑了下來，便伸出手去給他擦掉。

    “不想回去就別回去了，就說你臨時被派去出差，或者隨便找個什么理由。”關望知道程見凌在糾結些什么，便順著他的心情提了建議。

    從泰國回來已經一個多月，程見凌一次都沒有回過程家。自從知道了當年那段悲慘而殘酷的往事，他至今也沒準備好去面對那個邪惡的父親。他讓自己完全沉浸在和關望的戀愛里，刻意去忽略了那些理所應當的仇恨和難以割絕的親情，只要不去思考它們，就可以假裝不用去面對兩者的撕扯。

    程見凌揪了一棵草在手里搓捻：“可我剛才已經答應阿姨了。”

    “答應了也可以反悔。”

    程見凌沒再說話，直到關望打理完了那些花草，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對他說：“進去吧，在外面待久了要被蚊子咬了。”他摘掉手套，想去摸摸程見凌的頭頂，但又擔心手上不干凈，弄臟了他，最后還是克制住了動作。

    程見凌抬起臉來看他：“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關望笑了笑：“都由你。”

    第二天，關望讓程見凌先回程家，自己晚些再到。程見凌不解道：“何必那么麻煩，我們一起走不好嗎？”

    關望說：“我們在他們面前最好表現得疏遠一點，我希望他們覺得我和你的關系就跟我和程堯松、程心倩的關系是一樣的。”

    “為什么？”程見凌不服氣道，“我們是雙胞胎，本來就應該比別人親近。我知道分寸的，肯定不會讓他們發現我們倆在談戀愛。”

    “見凌，聽我的話，這樣可以免去很多麻煩。”關望補充道，“為你免去很多麻煩。”

    程見凌不再反對了，但臉上還是有些不情愿。關望當然能明白，又有誰不希望能在旁人面前和自己所愛之人理直氣壯地表現親密呢，即使不是以愛人的身份。

    關望只得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他：“程堯松早晚會視我作眼中釘，到那個時候，我不希望他把你當成對付我的工具。”

    “大哥？”程見凌驚訝道，“他怎么會？”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被人推落海的事情？”關望道，“是他叫人干的。”

    程見凌神色復雜，遲疑著問道：“……你確定嗎？”

    “我確定，事后程晉合還專門替他說情，勸我不要計較這件事。”

    程見凌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那時候關望回家還不足一個月，大哥就算不歡迎他，又何必施與這么大的惡意？程見凌與程堯松雖然說不上多么兄弟情深，但也一直把他看作自己血脈相連的家人，但這個大哥連對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善待，實在令他覺得齒寒。

    關望道：“那個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是善茬，我只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我也會盡力保護好你。”

    程見凌點點頭，抱了一下關望：“那我先過去了。”

    程見凌回到久違的程家，剛走進院子就聽見程心倩的一句喊聲：“別跑！”

    一只小花貓從屋里竄了出來，程心倩一路追著它來到院子里。小花貓正好跑到了程見凌的腳邊，他眼疾手快抓住了這個小東西，抱起來還給meimei：“什么時候還養了只小貓？”

    “前陣子朋友家的母貓下了崽，家里養不了那么多，就送了我一只。”程心倩把小貓抱回懷里，對程見凌說，“養了有半個月了，是二哥太久沒回來了，一直都沒見過它。”

    程見凌只得撒謊道：“之前考完試跟朋友出去玩了一陣子，后來導師又給了挺多任務，就一直在學校里忙。”

    “放暑假都不能休息嗎？”程心倩感嘆道，“讀研究生好辛苦。”

    程見凌撓了撓頭：“也不一定吧，別的專業會好一點。”

    他和程心倩一起進到客廳里，看到即將結親的兩家人相談正歡。程晉合父子和林酬勤坐在一起，女眷們則坐在另一邊。程見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加入他們，又應該加入哪一邊，最后也只是站在離沙發稍遠的地方說了聲：“我回來了。”

    程晉合今天興致頗高，指著程見凌介紹道：“這是我們家老二，見凌。”

    林酬勤打量著程見凌，笑道：“上回在訂婚宴上見過。”

    徐穗在一旁嗔怪程晉合：“什么老二，現在見凌是老三了。”

    程晉合拍了一下腦袋，笑道：“對對對，見凌還有個雙胞胎哥哥，還沒回來。他們兩個長得像，就算都見過也容易記混了。”

    程見凌向林酬勤夫婦打過招呼：“伯父伯母好。”又去叫了林卓爾：“嫂子好。”

    徐穗招呼他：“見凌都好久沒回家了，快過來，跟我們一起聊聊天。”

    程見凌遲疑了一下，說：“我今天回來剛好要拿點東西，我記得是放在房間里了，我先上去找找。”

    程晉合不滿道：“別一回來就往房間里鉆，找東西又不急在這一時。今天家里來了客人，多少要懂點禮貌。”

    程見凌不再說話了，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大家談論的多是程堯松和林卓爾的事，并不很在意他，他也沒有要插嘴的興趣，安靜地坐在一旁，像一個木然的旁觀者。

    對面那個正在談笑風生的中年男人，他的父親，一個道貌岸然的惡棍，蹂躪他的母親、殺死他的外婆，還荼毒了無數的普通人，死不足惜。

    父親旁邊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他的大哥，小時候常常以欺負他為樂，繼承了來自父親的自私和冷血，吝嗇于給予他的家人一丁點的善意。

    左邊那個衣著精致的中年女人，曾經給過他不多不少的關懷，口口聲聲把他的母親稱為最好的朋友，卻在她遭受百般欺辱時袖手旁觀，在后來的那么多年里也不曾露出愧色。

    那幾個人的聲音源源不斷灌入程見凌的耳朵，他卻全然沒有聽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他發著呆，感知到的聲音和畫面已經完全割裂，那幾張偽善的笑臉在他的視線里反復地顛倒、扭曲、破裂。

    這時他感覺到腳邊有些異樣，低頭一看，是小貓在用前爪扒拉他的褲腳。小貓發現他看向了自己，便抬起頭朝他喵喵地叫。

    程心倩笑說：“二哥，它喜歡你呢。”

    程見凌伸手去摸摸小貓的頭頂，心也放軟了一些。這時又有人走進客廳，程見凌立刻循著腳步聲往那邊一看——關望終于來了。

    關望也在第一時間把目光投向了他。兩個人的視線本能地去追尋那唯一信任與依賴的人，穿過寬闊的客廳落在彼此臉上，終于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