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一枚棋子
車子駛在逐漸暴烈的日光下,暑氣透過玻璃滲入車里,帶來空調(diào)驅(qū)不散的熱意。 關望坐在后座上,眼皮在繼續(xù)狂跳,又是昨天那種仿佛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大事要發(fā)生的預感。 車子駛到了胡青的宅邸門口,令關望有些意外。他第一次來胡青的家,在光頭和墨鏡的引領下邁進客廳,看到胡青正坐在沙發(fā)上擺弄茶具。胡青見他進來,慈眉善目地笑了笑。 “青爺。”關望禮貌地叫了一聲。 “總算來了,坐。”胡青大臉大肚,一身肥膘,笑呵呵地招呼他,像尊彌勒佛。 關望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問:“青爺找我什么事?” 胡青笑道:“放心,不是壞事。”他沏好茶,給自己和關望各倒了一杯:“最近有筆大生意,需要你幫個忙。” 胡青看到關望表情不解,便又補充:“不是幫我的忙,是幫彭楚的忙。” 關望當然知道,胡青手下是沒有什么“生意”可做的。彭楚作為這一帶勢力最大的華人梟雄,以制毒販毒發(fā)家,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武裝力量,同時又發(fā)展了極為暴利的色情業(yè)與賭博業(yè),四個領域分別由四位左膀右臂進行管理,而胡青就是管理賭博業(yè)的一位,關望則負責看守十六個賭場的其中之一。 “喝茶喝茶。”胡青笑瞇瞇地把茶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和關望再倒了一杯,“是這樣的,最近彭楚聯(lián)系到一個中國的買主,那邊給價非常大方,需求量也大,而且不光給錢,還能用軍隊淘汰下來的軍火以物換物。彭楚很想跟對方做長期生意,那邊也有這個意向,但因為互相是第一次交易,雙方都還不是很信任。” 關望聽完皺眉:“那和我有什么關系?” 胡青笑了笑:“本來我也不明白。”說著把一個信封丟到了關望面前。 答案自然都在信封里了。關望拿起信封,從里面倒出來五六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年輕男人——從神態(tài)和衣著來看,或許更應該稱為男孩。照片顯然都是偷拍,以隱蔽的角度記錄下這個男孩走路、吃飯、上課的時候,茫然、微笑、困倦的樣子。 這個男孩有著和關望極為相似的臉。 相似到即使兩個人明顯帶著全然不同的氣質(zhì),依然令關望心臟一緊,瞳孔極速地收縮。 原來這就是眼皮一直狂跳的緣由。 “很像吧?我剛看到的時候也吃了一驚。”胡青飲了口茶,繼續(xù)說,“因為彭楚對這個買主很看重,所以也專門找人去調(diào)查了一下。這個人有兩子一女,照片上的就是他的二兒子。”胡青朝關望看了一眼,又說:“現(xiàn)在看來,他可能不止有兩個兒子。對了——我記得你母親當年就是從外面來的吧?” 關望握著那幾張相片,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可是這世界上長得相像的人也不是沒有。” “你聽我繼續(xù)說完。”胡青又道,“他今年二十三歲,和你一樣大,而且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嗎?” “叫什么?”關望立刻追問。 胡青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程見凌。看見的見,凌霄的凌。” 關望的心跳幾乎停滯,捏著相片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 難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嗎? 可如果他們是兄弟,為什么會從小分開,此前從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為什么當年母親會只帶著他來到這里——那幾乎是逃來的,即使母親什么也沒有說,他也能感受到她是為了躲避什么無法面對的過往才來到此處。 “按照彭楚的意思,如果你是程老板丟失的兒子,那么只要把你送回去,程老板必然會非常感激,往后做生意自然也就順利得多了。” “可是——” “可是你擔心會另有隱情?”胡青彌勒佛式的笑臉中也帶著精明,“彭楚早就想到了。說不定他們家里有什么恩怨,如果貿(mào)然把你送回去,程老板非但不會感激,反而還可能大發(fā)雷霆,但這種家庭恩怨我們是調(diào)查不到的。”胡青拍了拍關望的手背:“這就要靠你了。” “靠我?” “對,彭楚的意思是讓你先接近程見凌,先確定你們到底是不是兄弟,再私下套套他的話。如果沒有什么問題,就把你送回程家。”胡青又笑瞇瞇地寬慰道,“放心,他還是個學生,生活軌跡非常簡單,腦袋也單純,很容易下手,相信你可以搞得定他。” 突然得知這世上可能還有自己的血親,在震驚之后,有人在期待著他去制造一個充滿算計的相逢。 胡青把那幾張照片從關望的手中抽走,又裝回了信封里,再推到他面前:“你的護照和簽證已經(jīng)在辦了,辦好之后就立刻動身。” 而他沒有拒絕的余地。 關望從胡青家里出來時已經(jīng)是中午,腹里饑腸轆轆,他想起自己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但已經(jīng)到了要和巴頌交班的點了。 他問送他出來的那個光頭:“能送我一程嗎?去九號。” 胡青管轄的賭場平時都以編號代稱,而關望負責看守的那個編號第九。光頭點點頭:“走吧。” 關望到九號時比平時晚了一些,巴頌不免抱怨:“來這么晚,難不成今天還得給孩子做飯?” “剛從青爺那邊過來。”關望道,“有吃的么?” 巴頌本來在沙發(fā)上懶懶地躺著,一聽這話便立刻坐了起來,忙問:“青爺找你?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就是讓我去幫他辦點事,最近要去一趟中國。”關望沒有說得很明白。 巴頌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但見關望不愿多說,便也沒有再問,只是道:“那還回來嗎?” 關望稍稍遲疑了一下:“回吧。” 巴頌當然發(fā)現(xiàn)了關望的猶豫,但也以為他將來只是不再回到九號而已,便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以后可別忘了多提攜我,那么多年交情了。” “嗯,如果有機會的話。” “那我先走了。”巴頌打了個呵欠,起身要走,“困死我了。讓阿品他們跑個腿幫你買點吃的吧。” 關望記得他昨晚喝得半醉才來,現(xiàn)在倒是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喂,你昨晚就一直在睡吧?” 巴頌背對著他揮了揮手,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一周之后,關望拿到了他的護照和簽證,機票也很快有人幫他訂好。他沒有多少行李可帶,幾件衣服堪堪裝滿一個不太大的背包。 晚上十點,外面響起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大概是藍雅看到屋里罕見的亮著燈,沒敢直接用鑰匙開門進來。 關望過去打開了門,藍雅謹慎地看著他,目光里帶著詢問。她極少見到關望會在這個點待在家里,以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確定自己今晚是否可以在這里留宿。 “進來吧。”關望把放在沙發(fā)上的背包拿走,“明天我要出去一趟,這幾天都不在家。” 藍雅因為天生有點結(jié)巴,不太愛開口說話,只是點點頭,把帶來的枕頭和毯子放在沙發(fā)上,蜷起身子躺好。 明天要早起,關望熄了燈上床,又想起件事情:“我不在的時候,你睡覺時可以把冷氣打開。” 沙發(fā)上的人輕輕動了動,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好。” 關望不習慣早睡,但也許更多的是因為心里翻涌著久違的興奮與不安,他遲遲沒有睡著,只是一直在黑暗中用手指摩挲著母親留下的那條銀項鏈。 明天,他要帶著它去見一個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