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氣惱
曹懿原就長這些人幾歲,外加這些年苦心經商,打交道之人各型各色,自是三言兩句就把這些公子哥們哄的高興,愿意帶著他玩,不消片刻便打成一片,對著曹懿主動講起李頑在京中的丑事。 伙計們端盤端碗,魚貫而入,很快便把一桌菜上齊,菜齊席開,這話頭又落到了各家生意與朝中形勢上。曹懿并不喧賓奪主,只安靜聽著,倒是李頑時不時語出驚人,自有一番獨到見解,那群公子哥們也愿意聽他說話,甚至談起某事時,還會主動詢問李頑的意見。 曹懿只在一旁靜靜聽著,看著這樣的李頑有些說不出的陌生,繼而意識到那個曾經與他緊緊綁在一處,不受寵的李家老二,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混得風生水起。 伏舟倒是吃得自在,毫不見外,拽著李頑袖子問這桂花鴨能不能打包一份,想拿回家給他妹嘗嘗。 李頑咬牙切齒,俯身在伏舟耳邊道:“我給你打包十份,可求求你別再害我了。” 伏舟不解,心道拿了錢就要干活,莫不是嫌我不夠賣力丟人了不成?想起二人以往約定,當即嫵媚地翻給李頑一個白眼,悄聲道:“知道了,等下定不叫你丟人,瞧好吧你!” 這一來一往,在曹懿眼中就成了咬著耳朵說悄悄話。 只是曹懿有所不知,之前李頑初來乍到,常和這群少爺混在一處逛青樓喝花酒,別人摟著公子舞姬翻云覆雨,只余他和齊苑坐在大堂,大眼瞪小眼地嗑瓜子。 齊苑倒是無所謂,李頑卻是要和他們混熟,不能當個“紈绔”中的異類,數次之后便覺出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偶然一次結識伏舟,二人一拍即合,李頑付錢,伏舟假意迎合,卻是房門一關,一個賣力yin叫,一個在青樓里,含情脈脈地給自家娘子寫家書。 酒足飯飽后,話題又往心照不宣的那方面走,伏舟牢記使命,見縫插針,只夸李頑床上功夫好,rou大如驢,硬如鐵杵,弄得人命都要沒了,說罷,手伸到飯桌下,朝李頑搓了搓,意思是記得給錢。 飯桌上驀然發出一陣爆笑,只李頑沒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有些氣急敗壞,百口莫辯地看著曹懿。 曹懿只微微一笑。 他對二人的親密冷眼旁觀,面上笑吟吟的不在意,心中卻是怪異不堪,又酸又澀,活似被塞了一嘴酸杏,又或是吃了個沒熟的柿子,既懶得看,又忍不住去看,美味菜肴擺在面前也無心品嘗,咬進嘴里品不出個味道,反倒覺得鴨rou又干又柴。 二人重逢時的李頑那樣情真意切,曹懿還當他對自己也有秘而不宣的情誼,只待合適時機戳破那層窗戶紙便好。現在看來,李頑到底少年心性,好玩好色,不明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道理,怕是只把自己當成縫衣做飯的老媽子,使喚得順手,用的習慣罷了。 他不住告訴自己:李頑不是那樣的人。 可他并沒有否認,與伏舟也顯然相識。 這樣一想,對李頑頗有幾分心灰意冷。 李頑尚不知大禍臨頭,還在給曹懿倒酒夾菜獻殷勤,曹懿不愿在外人面前拂李頑面子,強忍住不快,食不下咽地吃菜喝酒,只想筷子一摔,對李頑罵上一句吃吃吃,吃你娘個頭。 待散席之際,眾人商量著接下來去哪找樂子,曹懿接過伙計遞來的熱毛巾,一根根將手指擦干凈,才居高臨下地睨李頑一眼,沉聲道:“表弟,你跟我出來。” 李頑:“……” 齊苑在旁聽著,做了個向天祈禱的動作。 李頑硬著頭皮,蔫頭蔫腦地跟在曹懿屁股后頭往外走。 他二人一出來,這群公子哥們登時撐不住,笑得直拍桌,一人笑得眼淚直流,上氣不接下氣道:“看李二慫的那個樣子,我怎么瞧著曹公子不像他表哥,倒像他相好,李二的后院著火了!” 其余人點頭認同,登時你推我搡,撅起腚,擠在那鏤空的雕花門后,等著看李頑笑話。 曹懿背對著,自是不知門后一群公子哥正擠眉弄眼,沖李頑幸災樂禍,可李頑卻瞧個清清楚楚,怨念地瞪著。曹懿心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下意識往背后一看,那群公子哥又立刻蹲下。 曹懿什么都沒看見,再回過頭來,李頑更是滿臉哀怨。 “等下你要和他們一起去?” 李頑顧不得面子,立刻大叫道:“是他們去,我哪里都不去。” 曹懿一頓,看著李頑認真道:“那你與伏舟之事?可是真的?” 李頑支支吾吾,一抬頭,那群損友正擠在門后頭沖他嬉皮笑臉,他只好硬著頭皮點頭。 曹懿神情徹底冷下,盯著李頑,李頑被他看得心中發毛,慌忙去拉他的手,卻被曹懿避開,登時慌神,指天畫地地發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不對,我,我沒錯,我,我,不對,不對都亂套了,我錯了!你聽我回去給你解釋。” 他抓耳撓腮,就差給曹懿跪下,誰知他一認錯,曹懿就更生氣了,顯然是對他與伏舟之事供認不諱。 好在曹懿發問之前就有所準備,很快便調整好情緒,只覺自己先前所想也不假,怨不得李頑,二人本就未做出過什么保證,更是連話都沒有講明白,他自是不能要求李頑為他守身如玉。 他雖以男妻身份嫁入李家,是李頑的童養媳,可從來沒有低人一等的念頭,合則聚,不合則散,曹懿不是那樣苦苦糾纏自怨自艾的人。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尋常人家像你這年歲早已當爹,你有個紅顏知己也正常。等你回流州以后……” 這話一出,李頑再傻也聽出不對勁來,心想丟人就丟人吧,還是媳婦重要。 慌忙大叫著等等再說,繼而沖進包廂,不顧一群損友的奚落調侃,把吃得滿嘴流油的伏舟拉出,又一手拉著曹懿,找了個空房間鉆進去,委屈道:“別吃了,你快說實話,我與你到底有沒有過那檔子事!” 伏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剛想故技重施,閉眼夸上李頑幾句,就見李頑怒道:“他不是我表哥真是我祖宗,你倒是說啊!” 曹懿俊臉微紅,假裝不在意,卻是注意著伏舟的動靜。 伏舟看看曹懿,又看看李頑,抑揚頓挫地“哦”了一聲,看出點門道,笑得前仰后合。 “李二啊李二,你小子也有今天!” 隨即娓娓道來,將實情全盤托出,又添油加醋,說李頑是如何思念曹懿,他房里的筆墨紙硯就算是專門備給李頑,讓他寫家書用的。 曹懿越聽越尷尬,聽到最后也知是自己小題大做,冤枉了李頑,心道自己剛才那般小肚雞腸咄咄逼人,到底怎么了?真是見鬼。 被冤枉的那個氣急敗壞,委屈道:“等我回流州以后就怎樣?你別以為話沒說完我就聽不明白,我告訴你我不高興了!你今天非把話講清楚不可,是不是吃我醋呢…!” 這兩年曹懿當慣掌柜,人人見了都要喊上一聲“曹老板”,自是沒人敢給他難堪,如此被李頑一問,整張臉都要燒起來,然而又忍不住高興,臉一板,嘴角卻翹著,故作淡定道:“沒有的事。” 李頑喋喋不休,追上前去將人摟住,伏舟在一旁“喂喂喂”地喊了幾聲,被李頑一張銀票糊臉上,滿意離去,不再打擾,臨走前還將門一關,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李頑不顧曹懿掙扎,非要人坐自己腿上,捉著人的臉細細親吻,小聲道:“問你話沒聽到?是不是吃醋呢。” 曹懿沒吭聲,躲著不叫李頑親。 “是不是,跟我說說,是不是吃醋呢。” 曹懿心道本就是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借題發揮起來,登時起了捉弄心思,順著李頑的意思大方承認:“是有點。” 李頑還來不及高興,只聽曹懿話鋒一轉,淡定道:“不過也做不得數,畢竟我也是你這個年歲過來的,有些紅顏知己,鶯鶯燕燕正常的很。” “那是,誰有你懂的多啊,我連親嘴都是你教的。”李頑哼了聲,突然面色一變,不高興道:“聽你這意思,是有過很多鶯鶯燕燕嘍。” 李頑吱哇亂叫,氣得直跺腳:“是誰,告訴我!哪家的!那我也有很多紅顏知己,通曉人事,知道的可多了!你以后休想再糊弄我。” 那群公子哥們從房外勾肩搭背著路過,不懷好意地敲了敲門框:“李頑,我們都要走了,你今日還要不要跟我們同去!對了,來前世子交待我們,說他晚些就到,上次你托他打聽的事情已有眉目。” 他口中的世子,指的就是“賀鳴”。 李頑本見他今日缺席,還以為能早些回去陪著曹懿,誰知是晚些再來,不禁面色微變,有些猶豫。 曹懿低頭看他一眼,李頑瞬間冷汗流下,正想揚聲撇清關系,卻又聽曹懿道:“去吧,我回太學等你,別胡鬧。” 如今李琦一死,李家生意雖有曹懿撐著,可到底少了三夫人的人脈,還得李頑從中維系,另謀出路才是。 他不敢在這個關頭意氣用事,更不敢任性,況且他托賀鳴打聽的事情有關曹懿,更令他掛心,當即讓大棗陪著曹懿回太學,臨走前還拉著曹懿的手,再三強調自己與伏舟清清白白,絕無半分曖昧。 哪曾想曹懿壓根沒回,而是悄悄跟在眾人身后,一道去了。 眾人浩浩蕩蕩,曹懿不在,李頑又囂張起來,拿出一慣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做派,殊不知曹懿將一切看在眼中。他看著這樣的李頑,既讓人覺得陌生,卻又忍不住著迷,不禁苦笑著感慨,他曹懿也有胡思亂想的一天。 再聰明理智的人,只要為情所困,都免不得稀里糊涂。 又看了會兒,才付錢離開,恰巧賀鳴在此時趕來,二人一個出一個進,就這樣錯身而過。 外頭天色漸晚,在下頭看馬車的大棗不住打哈欠,見曹懿出來,慌忙迎上去。 貨郎收攤回家,各家飄出炊煙香氣,一群孩童你追我趕地跑過,伏舟喜滋滋地抱著打包的桂花鴨往家趕,沿路又買不少零嘴兒,行至一處宅巷前停下,里頭住著的人聽見動靜,摸著墻根一步步小心挪出,原是個目不能視的七八歲女童。 “哥哥,你回來啦,今日藥鋪忙嗎?” 伏舟信口胡謅:“不忙不忙,哥給你帶了好吃的,啊呀,明日要忙,哥明日有一大恩客,啊不是,顧客要來,你乖乖在家別亂跑。” 他牽著meimei的手,進到屋中去,門扉合上,掩住話語聲。 曹懿的馬車一路壓著青石板,恰巧從巷口路過,此時此刻,千家萬戶,家家各有酸甜苦辣,曹懿面容未曾變化,心境卻大不如前,推開車窗,展望這個他自小長大的熟悉地方。 在夢中流連千百次的地方,再一次親身踏上這片土地,卻并無他料想中那般激動,而是說不出的疲憊,反倒想念起和李頑在流州互相依靠,一貧如洗的日子。 曹懿心想:怎么萬事只要沾上李頑,他就什么原則秉性都不顧了,可真是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