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這是誰
75 這是誰 真空環境擠得阿德利安喘不過氣來。星艦上的大洞如一個可怕的漩渦,先吸走了他周身的溫度。他幾乎是被洶涌的氣壓撞進亞倫懷里,哪怕亞倫極小心地護著他,用最結實溫軟的胸膛接著他,他也感到自己正被逐漸壓成一張薄餅,緊挨著他的熟悉rou體從未如此剛硬過。 一雙手臂接過了他。恍惚間好像從亞倫懷中轉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臂彎里。門被重重關上,重力和恒溫系統重啟,阿德利安的身體一下子沉淀下來,白皙的面容已經漲成青紫色,脖頸上血管突出。他猛地大口呼吸,捂住喉嚨咳個不停。 亞歷克斯抱著他,只覺得像抱住了一塊冰。 “安安,呼吸,對,呼吸,慢慢地,呼——吸——” 軍雌的手掌緩慢而有序地撫摸雄蟲的背脊,以一種恰到好處的力道安撫受驚的身體。 阿德利安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看見兩個軍雌都換上了他沒見過的緊身衣,黑色的作戰服緊緊包裹在他們身上,縱橫交錯的皮帶組束出他們強健有力的腰身和四肢,皮革上插著四四方方的口袋和武器。 亞歷克斯上上下下摸了他一遍,又附耳去聽他的心跳:“還好,沒有待太久。安安,你第一次接觸真空環境,可能會出現眩暈、惡心、胸悶等各種后遺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時跟我們說。” 雄蟲跟雌蟲不同。他們軍雌在真空中也能保持戰斗力,像他和亞倫這樣的精英,續航力更是持久。但嬌弱的雄蟲完全不具備在宇宙中生存的體質。缺氧,太空低溫,宇宙輻射,隨隨便便都能奪走雄蟲脆弱的生命。 銀發軍雌語速平緩,語調中帶著毋庸置疑的鎮定。阿德利安有些驚艷地看著他,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好帥。 他的雌侍老臉一紅,立刻撲上來舔了他一口,開心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阿德利安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夸出口了。 亞倫撬開了房間的一塊墻壁,墻壁中裸露出斑駁的線路板。黑球蹲在墻壁前,數只機械手插入線路中,機械臂上流竄著象征信息交接的熒光。球體表面彈出一塊屏幕,亞倫就在那塊屏幕上敲敲打打。很快,他走過來跟亞歷克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者點點頭,又親了親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的房間有兩扇門,一扇靠近星艦邊緣,開門就能走上欣賞宇宙美景的觀賞走廊。那條走廊已經被炸沒了。另一扇,則通向娛樂區。亞歷克斯打開另一扇門,悄無聲息地鉆了出去。 丹尼格斯和侍者也在,茫然又無措地看著亞倫,又看著亞歷克斯頭也不回地離開,再看看阿德利安。丹尼格斯顯然驚疑不定,突發狀況讓他徹底酒醒了,顫巍巍地、敬畏地問:“請、請問……有什么、我能做的……?” 語氣中充滿了生活在和平環境中的平民對星盜、劫持星艦等遠離日常的恐怖事件的慌張。 侍者也在顫抖,他工作了這么多年從來沒遇上過星盜,更別提面還沒見就先開炮的暴力分子。他之前還夸這艘嶄新的星艦防御過硬,結果處女航就被開了個洞。 “星盜?怎么會!這里、這里是安全區啊,根本不是邊緣星系,遠離邊境,從未有過——” 從未、從未有星盜出沒過啊!這條航道最安全不過!有帝國軍駐扎的! “冷靜,先生們。局勢不算糟糕。”亞倫說。 侍者深吸一口氣,“是的、是的,不要緊,發生這樣的惡性事件,艦長一定已經通知了帝國軍,我們很快就能得到支援——” “很遺憾。”亞倫說,“我們十分鐘前已經偏離了航道。敵方的信息屏蔽手段很強,我們暫時無法沖破他們的封鎖。” 侍者腿一軟。他顫抖著透過房間的窗戶往外看,看到了遙遙一片星光——不,那不是星星,是星盜的艦艇上的探照燈。 亞倫從行李箱里摸出一件蓬蓬松松的防護服,開始手腳飛快地往阿德利安身上套:“不過,我們突然從衛星圖上消失,最遲十五分鐘小時,星艦港就會發現端倪。離帝國守軍到達,大概需要半個小時左右。抱歉,安安,現在條件有限,只能暫時委屈你一下……” 防護服扣好就開始自動膨脹,阿德利安立馬變成了一只企鵝。亞倫再把頭盔往他頭上一罩。他的雄主揮舞著小胖手費力地摸了摸頭盔前端延伸出來的鳥嘴似的口罩。 亞倫安慰地抱住小企鵝,在鳥嘴上親了親,微笑道:“雖然不便于行動,但這是最能保護您的一款了……哎呀。” 企鵝用嘴憤憤地戳了他一下。 軍雌輕松地把企鵝雄主攔腰抱起來,揣在懷里掂了掂,像揣了顆黑白相間的球。 亞倫似乎心情還可以,星盜突襲只讓他勃然大怒,除此之外并沒能帶給這位身經百戰的軍雌半分煩惱。他的冷靜,很大程度上安撫了丹尼格斯和侍者的驚慌。 但阿德利安知道他不如表面上那么云淡風輕。 亞倫環在他腰上的手環得很緊。星盜無法擾亂他的心緒,可阿德利安的存在讓他如臨大敵。阿德利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只是他現在穿得像只企鵝,手也胖乎乎的,真就像企鵝撲騰著小翅膀那樣,用翅尖輕柔地戳青年的手。 亞倫稍微安心了些,他的雄主乖巧地窩在他懷里,又分外信任地將一切都交給他處理,看上去并未受驚。 亞倫又親了親小企鵝的頭盔:“我們去逃生艙。” 他看向丹尼格斯和侍者。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房間里,最尊貴的人,正在唯一的戰斗力懷中。 整艘星艦上的最強戰力,都是唯一一位雄蟲的雌侍。 亞倫目光平靜,語氣格外令人信服。 “請放心,先生們。”軍雌說,“保護帝國公民,是我的責任。” 當然——是在保護阿德利安的前提之下。 黑發雌侍在心中說道。 必要時刻…… 耳麥中傳出亞歷克斯的聲音:“哥。” 亞倫嗯了一聲,對兩個雌蟲說:“走吧,跟緊我。” 亞倫和亞歷克斯展現了他們身為阿謝爾親衛隊的卓越素養。亞歷克斯先一步為他們清掃道路,亞倫則盡可能挑選了避免沖突的路線。阿德利安被亞倫摁在懷里,企鵝一般臃腫的防護服為他撐開了一片足夠寬敞的安全區。他就像躺在襁褓中,外界的紛擾都與他無關。慘叫聲,求饒聲,混亂的腳步聲,艦艇和rou體被撕裂的聲音,都朦朦朧朧的,與他隔離,只有偶爾亞倫出手的震蕩感會提醒他,他不是在溫暖的搖籃中,而是在危機四伏的星艦上。 他猜測星艦上應該破了不止一個洞,重力系統很可能已經停擺。哪怕亞倫把他抱得很穩,他也能感受到時有時無的重力帶來的暈眩。不過,有防護服的庇護,他再沒有經歷身處真空的痛楚。 阿德利安盡量假裝自己是一只大型玩偶,任由軍雌擺布,希望自己的配合能減輕亞倫的負擔。 逃生艙近在咫尺了。 亞歷克斯正謹慎地潛伏在星艦中。 這些星盜一邊從遠處直接炮轟星艦,一邊攀入了星艦內部,端著槍支四處游走。星盜們業務純熟,登艦后率先沖向控制室和逃生艙。亞歷克斯率先引走了后一波星盜,為自家雄主和兄長開道。與之相對應的,控制室很快被星盜攻陷了。接下來的事,興許就該向無數次太空慘案那樣——截有用的貨,殺沒用的人,拆掉珍貴的星艦零部件后,命令星艦自毀。星盜們會很快遁入宇宙,消失得了無蹤跡。 “黑球植入的程序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亞倫說,“先把安安送走。” 最外層的觀賞廊道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亞歷克斯靜靜地默數著星盜們的步伐。 “有點奇怪。”他說,“他們訓練有素……等等,他們好像確定了什么方向。往艦尾去了。亞倫!?” 亞倫似乎放下了什么,亞歷克斯聽到了黑球的機械手運轉的聲音。 黑球的體腔張開,露出一塊空空洞洞的儲物倉。亞倫三兩下把小企鵝塞了進去。 “亞倫……”阿德利安蜷縮著,不安地小聲呼喚。 他的雌侍溫柔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黑球閉攏了艙室,整顆球都漲大了一圈。不用亞倫吩咐,它的輪子上便冒出了電光,圓滾滾的身軀中傳出類似野獸咆哮的發動聲,飛一樣地沖向了逃生艙。 那位侍者和丹尼格斯氣喘吁吁,震驚地眨了下眼,那顆其貌不揚的球就咻的消失了。 “跑吧,先生們。跑快點。”亞倫說,“我想逃生艙還有不少空余。” 他們一直在跑,軍雌仍游刃有余,兩個不怎么注重鍛煉的雌蟲已經快跑廢了,反反復復在真空和室內環境中穿梭幾乎榨干了他們的精力。丹尼格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還好侍者扶了他一把。他們最后看了仍半蹲在原地的軍雌一眼,那姿勢就仿佛載著雄蟲的載具還在他面前似的。然后便忙不迭地跟上疾馳的黑球。 軍雌聽到了逼近的腳步聲,沉重得昭示了隨之而來的齊全裝備,又輕巧得體現了來者的格斗素養。 亞倫對耳麥說:“是的。他們在我這了。” 一身緊身作戰服的軍雌站起來,把指骨摁得咔擦響。 “真是煩躁的一天。”亞倫嘆息,“……本來澡都洗好了。” 耳麥中,傳出了拳拳到rou的毆打聲,就如同亞倫將要做的那樣。 論做載具的本領,黑球遠不如亞倫周到。它飆車有多痛快阿德利安早有領教。他就是個被塞進行李箱的皮球,在黑球艙室內顛來簸去,撞得腔壁碰碰直響。 阿德利安忽然聽到了一聲轟鳴,黑球騰空而起,一陣蛇形走位猛如虎,硬生生避開了突然轟擊而來的炮火。 “親親!親親不要怕!”黑球說,“我會保護親親!會保護好親親噠!” 它的聲音回蕩在狹窄的儲物倉里。 嘔—— 阿德利安閉緊嘴,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我、我沒有,我沒怕……呃唔……” “可是親親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我很擔心親親。”黑球邊說邊兇猛晃動。 晃得阿德利安痛苦地伸手撐住了內壁:“外面怎么了?” “不用擔心,親親!只是艦外火力壓制而已哦!打不中我噠!” 艦外火力壓制?對準逃生艙還是陰差陽錯? 阿德利安勉強咽了口唾沫。 炮火好像已經開了好幾輪,但只有第一波牽涉了他們。亞倫幾乎帶他們避開了所有星盜,個別沒能避開的也全部處理了,這個時間,應該不夠星盜反應過來這里有漏網之魚吧…… 還是說,控制室已經淪陷,監控暴露了他們嗎? “親親抓緊,要加速了!” “哇啊啊——!” 后面的聲音被阿德利安吞了進去。 黑球走位風sao,輪子牢牢吸附在地板、墻壁和天花板上,像只靈巧的飛蛾一般上躥下跳。直到一個猛沖,它撞進了存放逃生艙的艙室。 “安全著陸,親親!” 阿德利安虛弱地爬出來,“多、多謝你了……” 黑球從肚子里摸出一支藥劑給他:“親親還好嗎?來,是橘子味噠。” 阿德利安下意識伸出手,然后發現他的小胖手想把藥劑喂進頭盔里是個不可能的cao作。 “……算了。等會喝。” 黑球的機械臂拍拍他的背。一對豆豆眼瞇起來,球體上呈現‘=v=’的表情。 它笑瞇瞇的,又說:“親親別怕。球球會保護你噠。” 阿德利安感動地摸了摸它的外殼。 “去,去檢查逃生艙。我、我需要,緩一下,呼……” “逃生艙狀態正常,隨時可以投入使用。” 一排整齊的逃生艙中,有一個是專供雄蟲的高級品。 小企鵝用兩只小胖手費力地摘下頭盔,逃生艙的檢測光束掃過他的面容。 驗證完畢,逃生艙亮起綠燈,進入待命模式。 黑球:“聯絡中——收到來自亞倫和亞歷克斯的訊息。好消息,親親,他們說他們很快就到。” 阿德利安總算松了口氣。 他的心情卻越發沉重起來。 逃生艙一個不缺,全都在這里。這證明……沒有人逃出去。 艦長,侍者,他的同學們。 ……可能,全部被抓住了。 他們會怎么樣? 他們只是來旅游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還是個學生,象牙塔都沒有走出去過。他們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他們的未來還沒有開始,就要終結了。終結在一場突襲之中。 明明……這條航道,從未出現過星盜啊。 “……黑球。” “親親?” “你聽我說……”阿德利安慢慢道,“我覺得……” 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忽然出現了。 黑球擋在了阿德利安面前。 丹尼格斯和侍者一臉跑到腿斷的虛脫模樣,出現在門口。看到逃生艙,他們的眼中齊齊綻放出劫后余生的光彩。 侍者幾乎是痛哭流涕地就近鉆了一個進去,臨走前表示一定會盡快去找帝國守軍求援。 逃生艙輕巧地彈射出去。小小的一只,悄然沒入廣袤無垠的星海,無蹤無影,消失不見了。 “你也走吧,丹尼。”阿德利安說。 他的室友扒著一個逃生艙,遲疑了一下,轉過頭來:“那你呢?阿德,你呢?你要在這里,等你的雌侍?” “嗯。” 丹尼格斯躊躇道:“要不,你……先走吧?你看,就你一個,在這里……要是有星盜過來的話……” “我在這里等他們。”阿德利安說,“我不可能獨自離開的。” 丹尼格斯擔憂地看著他。 少年在頭盔里悶久了,出了一層薄汗,發絲都濕漉漉的。藍眼睛仍然那么迷人。他笑起來,笑容一如既往的漂亮,帶著安撫的意味,哄勸他:“我自己走了不是更危險嗎?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怎么辦?我可沒開過逃生艙。沒有那位侍者先生的精湛技術……所以你快走吧。” 雌蟲欲言又止。他臉上一瞬間掠過了悲傷的神情。 “好吧。”他說。 阿德利安頓了頓。 “別難過……別怕,丹尼。” 他溫和地說:“我會沒事的。回去之后,再一起打游戲吧?” 丹尼格斯眨眨眼睛,把溢到眼角的淚珠眨了回去,眼眶慢慢紅了。 阿德利安把他推進逃生艙里,正想為他關上艙門,黑球猛地跳起,一把推開了他。 “阿德!”丹尼格斯沖出來接住了他。 一條白線刺破他的視野。他抬頭,一個陌生的雌蟲身影,似乎在門口閃現了一瞬。只是一眨眼,那道身影就出現在了他身邊。 阿德利安什么都沒有看清——他什么都沒有看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那道影子好像是白色的,又好像是黑色的,稍微閃了一閃,像螢火蟲的熒光那樣。 黑球便在他面前,咚的一聲,倒下來。 圓潤的外殼破了個洞,像被敲開的咸鴨蛋。裸露出迸濺著紫色和藍色電光的線路。機械手叮叮咚咚的,掉落在地。 “親……” 它的手顫動了一下,總是亮晶晶的豆豆眼悄然熄滅了。 阿德利安呼吸一滯。 后頸突然被輕輕刺了一下。 那雙迷人的藍眼睛,徒勞地睜大,瞳孔緊縮。 針劑中的液體被一滴不剩地推入阿德利安的后頸。 身后的雌蟲說:“不會讓您獨自離開的……” 他細聲細氣地柔聲喚道: “阿德利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