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是新的一年！

    一盞奪目但并不刺眼的暖光燈移到了阿德利安頭頂。

    “張嘴。”

    “啊——”

    “張大點。”

    “啊啊——”

    牙鏡在阿德利安口腔里來回巡視。阿德利安奮力張嘴，咬合肌一片酸麻。鏡片后灰藍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拿出牙鏡。

    阿德利安總算能閉上嘴揉揉自己的腮幫了。燈悄然熄滅，托著牙醫器具的小車滴溜溜撤走。艾伯納推推眼鏡，不為所動地看著阿德利安揉臉，涼涼道：“不好好愛護牙齒，這張床還在這里等著你的蛀牙。”

    阿德利安一驚，立刻辯白：“我好好愛護了，真的好好愛護了！我睡前都會刷牙！一天兩次！”

    所以不會蛀牙的！更不會拔牙的！

    艾伯納神情冷淡，看得阿德利安一陣發怵，生怕下一秒這位鐵面無私冷酷無情的院長先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診判他的牙齒死刑。

    “嗯……”艾伯納慢吞吞的。半晌，面無表情地吐出來一句：“不錯。”

    阿德利安：“！”

    “保護得還可以。”艾伯納說，“短時間內你的牙都可以在牙床里繼續為你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咀嚼事業服務了。恭喜。”

    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欣喜若狂！

    艾伯納語帶嫌棄地輕斥了他一句，不痛不癢的：“出息。現在安全不代表永遠安全。”

    阿德利安慶幸道：“不用拔牙就好了……有個冰冷堅硬的金屬制品在嘴里動來動去戳來戳去感覺好可怕……”

    “你還有智齒。運氣不好的話，也得拔。”

    阿德利安：“……”

    可惡，為什么！智齒不是人類進化之后逐漸被淘汰的不必要的殘缺品嗎！為什么他都是雄蟲了還會長智齒啊！

    艾伯納欣賞了一會兒少年哀怨悲傷的小表情，感到積攢數日的勞累都在這難得的精神享受中一掃而空。他心情愉快地說：“好了，來體檢吧。”

    阿德利安的體檢是全帝國雄蟲最頻繁的。他出身特殊，出生即為沒有腦電波的死胎，卻能在多年后再度蘇醒，這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例。尋常的雄蟲體檢頻率是三個月一次，但研究院要求阿德利安半個月做一次常規檢查，一個月做一次全面體檢。

    血液，唾液，上顎細胞，部分皮膚組織，頭發，指甲，能從阿德利安身上取下來的部分，基本都會取一遍。阿德利安非常配合，只有一項指標被他堅決抗拒——jingye。

    無論那些悉心投喂他的亞雌們如何勸誘，標準從人工服務降到機器幫助再到自瀆，阿德利安都不肯在研究院內提供新鮮jingye。說多了他就揣著自己的馬克杯縮毯子里去。挖不出來，還得給續杯熱牛奶。

    最后退而求其次，他的雌侍們會在歡愉后裝取少量jingye送檢。雖然不那么新鮮也不那么純凈，但這是阿德利安能接受的極限了。每次眉眼饜足的亞倫用特制滴管懶洋洋地探進雌xue里汲取濃漿時，阿德利安都假裝自己看不見，以此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下限。

    “上回送來的jingye樣本質量不錯。”艾伯納說。

    少年一臉要縮回毯子里去的表情，自閉地盯著插進他肘靜脈的針管看。活塞軸向外徐徐抽出，鮮紅的血液舔過空桶上的尺度。

    “jingzi活性和濃度穩步上升，jingye質量逼近A＋級，綜合最近的體檢來看——”

    阿德利安真誠道：“可以直接說結果嗎？”

    艾伯納凝視著他。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他鄭重地說，“你離二次覺醒，只有一年。”

    阿德利安一怔：“可我才剛一次覺醒沒幾個月。”

    一次覺醒象征成年，性能力成熟的標志，身體年齡會達到十八歲。

    二次覺醒則更進一步，身體年齡差不多是二十二歲前后。

    這其中的差距不只四年。雄蟲的精神力控制rou體的發育，精神力一旦停滯，身體也會永遠停留在那個年紀，直到年老之后精神力衰弱，身體直接步入老年。能否跨越二次覺醒的鴻溝，身體長大四歲又需要多久，全靠天意，因人而異。這段‘四年’的路，西蘭花走了十二年，已是天賦異稟。

    而阿德利安，只花了一年零三個月。

    “這就是問題所在，阿德利安。”艾伯納說，“你的身體在努力成長，所以你食量大，餓得快，偏愛高熱量的食物，且難以積蓄脂肪。但這還不夠。你每日所能攝取、消化的營養和身體生長速度都是有上限的。你的精神力長得太快，遠遠超出你的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哪怕再長一年，也不足以承擔二次覺醒。到那時，精神力的爆發會率先摧毀你的身體。”

    ——等同于自殺。

    說完后，艾伯納停下來等待，給阿德利安害怕、驚慌、手足無措的余地。后者瞅著他，眼巴巴地盼著他繼續講，見他停了，還挺茫然挺無辜的。

    艾伯納：“……”

    這小沒良心的一點也不擔心么。

    阿德利安后知后覺，連忙亡羊補牢地討好道：“呃，我其實是有點慌的！”

    艾伯納的表情告訴他他一個字也不信。阿德利安只好乖乖說：“只是教授太淡定了，我就覺得沒什么好慌的了……我覺得教授肯定有辦法，肯定不會讓我boom～地爆炸掉，對吧！”

    有辦法解決才有閑心來嚇唬他啊。

    阿德利安鎮定地想。

    ……話雖如此，但反應這么平淡讓人很失望啊。

    艾伯納頗為遺憾。

    阿德利安乖覺地轉移話題，問他：“教授，二次覺醒究竟是什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艾伯納盯著他看，看到雄蟲少年笑容僵硬，才以一種‘這次就放過你了’的語氣哼了一聲，開始給阿德利安講故事。

    就如同阿德利安還在研究院內上常識課時那樣，青年教授娓娓道來。

    “那是蟲族至今難以觸及的領域。復刻遠古時代的努力，從未停止過，也從未成功過。”

    以前的二次覺醒和現在的定義完全不同。

    很久之前，久到東西帝國還未分裂，宇宙還未統一，A級雄蟲遍地走的時候，蟲族由最強的雄蟲統率。雄蟲們精神力強大且用法豐富，是戰場必不可少的力量。在那個時代，蟲皇率領大軍，征戰宇宙。從宇宙的一端，打到另一端。雌蟲是雄蟲手中最勇猛無畏的戰士，最忠心虔誠的隨從。

    但蟲族的盛況止步于宇宙統一之后。

    最后一任蟲皇陛下直到死，也未能等到一只S級雄蟲的誕生，只能含恨將皇位交給A＋級雄蟲。

    S級雄蟲就此絕跡了。

    “現在普遍認為是當時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的改變，影響了雄蟲精神力的發展……因為當時已經沒有進化的必要了。”艾伯納說。

    宇宙內再無可與蟲族抗爭的物種。失去了對手的最強之軍，再無用武之地了。

    雄蟲自然而然地站上了最高峰，醉生夢死。安樂的環境，再不能孕育強大的S級雄蟲。

    這就是衰落的開始。

    A＋級雄蟲不足以馴服S級雌蟲，也無法緩解S級雌蟲的精神負擔。雄蟲的絕對權威開始動搖。最終帝制被推翻，雌蟲掌權，帝國分裂為東西兩塊。雄蟲的等級限制了雌蟲的等級，過高等級的雌蟲因精神力紊亂而死去，能夠被A＋級雄蟲撫慰的雌蟲則得以存活……

    “記載中，遠古的雄蟲們擁有將精神力外放，從而改變周邊環境的能力。非常玄妙，精神力是直到現在也難以利用或轉化的能量。”艾伯納說，“但現在的雄蟲，你也見過了。他們除了等級比一次覺醒的雄蟲高，精力更旺盛，能撫慰更高級的雌蟲之外，跟一次覺醒也沒什么不同。”

    阿德利安：“嗯嗯嗯……”

    看著他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艾伯納嘆了口氣。

    “總之，二次覺醒本身沒有危險，是水到渠成的事。你的問題只在于身體太過脆弱了。”

    他習慣性地抬起手，然后發現阿德利安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是個有了三個雌侍的成年雄蟲。

    雌蟲動作一頓，不等他放下手，阿德利安主動湊過來，微微垂下腦袋，讓教授揉揉他的頭發。

    艾伯納淺淺地笑了一下。

    等今日的體檢結果出來，研究院智腦載入數據給出新的預測報告后，艾伯納給阿德利安掛上一對造型奇特的、勺子似的小型儀器。銀色，表面泛著金屬制品的冷光，掛在耳廓上，向前延伸，貼住額角的位置。兩枚儀器彼此相對，一聲奇怪的嗡鳴在腦內響起，渾厚低沉，宛如古鐘。

    阿德利安渾身抖了一下，感覺腦海里確實存在，卻因為始終與他共生而被他忽視的東西，被那聲嗡鳴聲催眠了，陷入酣甜睡夢中。后臺運行的潛藏數據被暫時清理，系統運轉速度瞬間得到釋放。他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哇、這個……”

    “對雄蟲二次覺醒的研究成果，參考了古老文獻做出來的東西。這是控制器，自己不要亂動。”艾伯納說著，把一只形似護腕的手環扣到阿德利安手腕上，“帝國一直在研究提高雄蟲精神力、催化二次覺醒的手段……樣品太少，沒能研究出結果，反倒研究出了如何減緩精神力的增長。”

    “聽起來像貓。”阿德利安說。

    “貓？”

    “想要摸它的時候它不一定給摸，不想給摸的時候就會跑掉。但是不想摸它它又想被摸的時候，就會自己跑過來非要蹭……”

    艾伯納有些新奇地說：“嗯……很有趣的想法。”

    阿德利安比劃出一個奧利奧大小的毛團，興致勃勃地說：“很可愛的！教授感興趣嗎？我下次可以帶它來嗎？”

    艾伯納：“醫院不準攜帶寵物。”

    阿德利安：“這里又不是醫院。”

    “……”艾伯納無言，舉起測溫儀對準他側頸滴了一下，有點癢，阿德利安縮縮脖子。

    “不是醫院也不準帶。”

    阿德利安：“可我看見教授對別的研究員先生養的貓好像很感興趣……？”

    艾伯納：“……那是實驗品！不是養著玩的！”

    阿德利安很縱容地順著他說：“嗯嗯，好的，教授對實驗品貓貓感興趣……那我下次什么時候帶奧利奧過來呢？”

    艾伯納又舉起測溫儀作勢要滴他。阿德利安立刻舉起雙手做出乖巧的模樣，然后笑瞇瞇地說：“休息時間過來可以嗎？”

    結果奧利奧在研究院備受歡迎。阿德利安腦袋上頂著一團白貓在研究院的休息區招搖過市，引來無數研究員興奮的目光。艾伯納和兩雙同時看他的藍眼睛對視半晌，推了推眼鏡，一聲不吭地從口袋里摸出一袋一只土撥鼠牌的花生米。

    那是阿德利安最后一次外出，回家后他就把奧利奧一放，沉痛地鉆進了書房中。

    ——因為高考要來了！！

    呃，不是，是聯考。

    全帝國統一，由教育部負責籌劃，絕對公平公正，答題過程被全程監控、記錄。卓越的人才被納入更高層級的教育系統中，不夠優秀的雌蟲則補充勞動力市場。這是階級流動的捷徑，是不論貧富貴賤，所有雌蟲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賽場，是無數雌蟲超越出身，向上升騰的唯一途徑，一年僅此一次的寶貴機會。

    十二月進入末尾，一年走到盡頭。在新年還未開始之時，聯考的鐘聲奏響。時值寒冬，主星的溫度也低了下來。

    天邊的云潔白如雪，沸沸揚揚地搖擺著絲霧般的裙擺，似乎想抖下雪花來。但主星是不會下雪的。它永遠和煦溫軟，四季如春，最凜冽的寒冬也不過逞一件毛衣的威風。

    阿德利安穿著一件潔白如雪的針織毛衣，蓬松柔軟，如同捧針織就的云團。他把堆疊的領子翻起來，像口罩一樣罩住自己下半張臉。

    阿謝爾俯身，試圖把他的口鼻從毛衣中解救出來。但少年藏在自己的毛衣領子里頭，睜著一對貓兒似的藍眼睛，警惕地盯著他看，阿謝爾就沒轍了，有些粗糙的指腹只敢摩挲在衣領邊緣，摸摸他家小雄子養尊處優的白嫩臉蛋。

    主星的聯考地點在一所寬廣的莊園中，六層樓高的主建筑樓，兩側有兩棟副樓，一共六百多個房間。綠化完善，建筑大氣，環境優美。但奈何分配來主星考場的雌蟲太多，都在莊園前的集合等待入場。黑壓壓的一大片，近一萬只雌蟲，全部——都在偷瞄阿德利安。

    今年唯一一個雄蟲考生。

    嬌小玲瓏的雄蟲少年，混跡在雌蟲堆里格格不入，是全場海拔的最低點，稍不注意就會被蟲群淹沒。但眼尖的雌蟲們還是能從各個角度精準捕捉到雄蟲俊秀的臉，帶著點紅暈，埋在毛衣里，從袖口下露出來的手指捂著領子，很害羞很拘謹又很依戀地跟另一個高大得擋住他們看雄蟲的可惡雌蟲說話。

    “好了……出來吧，”阿謝爾哄道，“透口氣。”

    阿德利安哈出一口氣，烘得衣領和半張臉都暖洋洋的。

    “我、我很緊張啊。”他小聲說。眼睛從左邊，轉到右邊，再轉回中間，“好多、好多雌蟲啊……”

    第一次被這么多雌蟲圍觀！眼神好熾熱！氣氛好危險！

    阿謝爾果斷地把他擋得更嚴實了，繼續哄道：“不給他們看，乖，別總捂在里面。”

    阿德利安刷的一下拉高領子，連眼睛也躲進去了。

    “不是緊張他們，是緊張考試，考試。”阿德利安強調了兩遍，頓了頓，又再重復了一遍：“考試、高考、第一次、唔——”

    兩輩子來，他第一次站在了考場外。

    第一次考試，就面臨高考級別的舞臺。

    多年的期盼一朝實現——

    阿德利安緊張得要喘不過氣來了。

    啊啊、他能行嗎！他才學了四個月不到！雖然刷了很多很多題做了很多很多實cao知識點背得滾瓜爛熟還有阿謝爾亞倫亞歷克斯陪他練習幫他押題給他劃重點他也好像似乎大概都會了還經常被夸可是那畢竟是親人說不準就是濾鏡不是事實呢——

    “安安……安安？”

    阿德利安一把推開阿謝爾湊到他面前的臉，眼神暈暈乎乎，嘴里嘀嘀咕咕：“頓牛定律得里幾歐規則精神接駁變頻波導公式……”

    阿謝爾無奈，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給他戴上一頂毛氈小帽。

    沒一會兒，阿德利安搭理他了。

    他摘掉帽子攥在手里，控訴：“熱。”

    阿謝爾接過帽子，又往他腦袋上戴。

    阿德利安只好把衣領掀下來，露出烘得紅撲撲的臉。阿謝爾笑了一下，給他妥帖地疊好領子，再拿下帽子，笑著說：“嗯，不熱了。”

    阿德利安虛著眼睛瞧他。后者輕輕捏了捏他的臉。

    “沒事的，我陪你。”

    “你陪我我才更緊張。”阿德利安說。

    “這是你重要的時刻，我想見證……呃……”

    阿謝爾在阿德利安的凝視中消音，心道，可我不是你欽點的隨從嗎？

    三位雌侍都想護送阿德利安，但阿德利安覺得他是去考試不是舉家出游，只點了阿謝爾一個人當司機，連咪咪咪扒著他褲腳叫喚的奧利奧都沒帶。

    奧利奧真是阿德利安見過的最愛叫的貓了。明明懷爾德家里的貓叫聲大部分都是懷爾德發出來逗美年達的。

    阿德利安幽幽說：“你那邊不是要……”‘開戰了嗎’。阿德利安做了個口型含糊過去，又接著說，“肯定特別忙。你還特地抽出時間來送我考試……”

    他的聲音低下去，“感覺考不好的話……就很對不起你。”

    想取得好成績。

    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阿德利安按按自己胸口，感到胸腔里的心臟跳得特別快。

    想成為優秀的人……優秀的雄蟲。

    不想給阿謝爾丟臉。

    正如他對喬伊斯說的那樣，阿謝爾年少有為，出類拔萃。

    阿德利安想成為跟他一樣卓越的人。

    軍雌的手掌寬厚，一只手就能裹住阿德利安的下顎。阿謝爾輕柔地捧起他的臉，覆上來親吻他的唇。

    阿德利安：“唔……！”

    阿謝爾只貼了一會兒，便放開了他。

    阿德利安下意識舔了舔唇角。

    “如果沒考上，你打算怎么辦？”

    阿德利安悶聲說：“明年再考。”

    “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阿謝爾說，“你還年輕，還小得不得了，才這么一點點年紀。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盡管考到你滿意為止。只要那是你想做、愿意做的，認為是值得你年復一年去準備的。”

    “……說得好泄氣，要考那么多次！”

    “青春就是拿來試錯的。”

    他的雌父揉著他的頭發，溫柔地說：

    “我不急，我等你。”

    所以，不要給自己那么多壓力。

    他年紀大過阿德利安好幾輪，不是能和阿德利安一起長大、攜手共進的愛人。他已經足夠強大，足夠成熟，不需要靠愛情和婚姻為自己增添更多籌碼和榮光。

    他守護他成長，欣慰于他每一分進步，衷心地希望他變得更好，并安靜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阿德利安抱住他的肩頸，往他臉上啵了一口。

    “我進考場了。”阿德利安說，“你會在外面等我嗎？”

    阿謝爾想了想：“我會先去處理點事情，然后會在你考完之前回來……”

    阿德利安：“說結果。”

    于是阿謝爾說：“是的，我會。”

    阿德利安滿意了，獎勵地在他另一邊臉上也親了一下。

    “待會見。”他揮揮手，走進考場去。

    阿謝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后，輕聲說：“待會見。”

    考完阿德利安就放飛了。

    “考完了？考完了。”他坐在后座自問自答了一遍，然后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直接趴在了后座上歡呼：“考——完——啦——！”

    “我覺得我考得還可以！”阿德利安說。

    阿謝爾點點頭：“嗯，還可以。”

    “是真的很可以！大題押到一大半呢！”

    阿謝爾露出一絲笑意：“嗯，很可以。”

    雖然還不知道結果！但是考完了就很開心！

    考前還想著如果沒考好要重考的話那么考完就該投入學習了——

    但是考完之后這份心思就變成了：管它呢，反正考完了！

    他該休息，該放松，該好好玩了！

    于是阿謝爾就聽見剛安靜了一小會兒后座，飄出一個堅定的聲音。

    阿德利安：“我要買游戲倉。”

    阿謝爾：“好，買。居家款還是便攜式？營養劑浸泡的對身體不好，還是定時出來吃飯。”

    阿德利安：“我要去旅游。”

    阿謝爾：“好，去。但不要往邊境跑，帶上亞倫和亞歷克斯……把你的家居機器人也帶上。”

    阿德利安：“我要去住住看我的莊園、空中花園、移動堡壘、海底宮殿、船上別墅。”

    阿謝爾：“好，住。你可以順帶去周邊的旅游星球玩。不過那些地方你住一個月也玩不完……”

    阿德利安：“我還要開機甲！機甲！”

    阿謝爾輕笑：“嗯，開。市面上面向雄蟲的機甲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想玩厲害的，去軍用工業定制吧。”

    阿德利安興奮道：“我想要雙刃黑鴿那樣的——！”

    阿謝爾笑了起來：“哦？”

    “雙刃黑鴿！超帥！超帥！我上次就想說了！開它一定超棒！”

    誰不想開高達，不想坐變形金剛呢！！

    阿謝爾笑出了聲。

    “那可有點困難。”他笑道，“雙刃黑鴿你開不動。”

    “唔……”

    “不過可以開仿制品。”阿謝爾說，“我倉庫里有不少低配版，你可以去挑。”

    阿德利安：“我還想吃——”噠噠噠報出一長串菜名。

    “好，盡管吃。”

    后座意猶未盡地安靜下來。

    “……還是算了。”阿德利安小聲說，“等成績出來再……”

    “這有什么，考完試就該放假了。”阿謝爾說，“放假就該好好玩。”

    阿德利安又不說話了。但阿謝爾聽到了他在后座打滾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軍雌笑了笑，給他放了首輕音樂。

    阿德利安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度過了成為雄蟲之后的第一個新年。

    星歷6372年12月31日，他趴在窗臺邊看月亮，數著秒等零點降臨。

    蟲族沒有新年的風俗。古代，他們慶祝新皇登基，慶祝戰役大捷，慶祝S級雄蟲的誕生。現代，他們慶祝A＋級雄蟲的覺醒日，慶祝古老歷史的史詩歌頌的傳奇故事。但‘辭舊迎新’的概念，從未出現在蟲族的腦海中。

    畢竟是生命漫長，只會被性愛和繁衍取悅的種族，年與年的劃分只是處事的標記。

    但在阿德利安心中，這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這一天，他的病房里會罕見的熱鬧。阿謝爾會給他換上新衣服，給他的床頭貼上福字，給天花板上掛兩串紅燈籠，長長的紅色流蘇能垂到他鼻尖。醫生和護士會給他唱歌。燉得噴香的鯽魚，隔天就可以吃了，阿謝爾會剃掉大刺，把肚子那兒的rou都喂給他。他沒見過鞭炮，但看過很多有放鞭炮環節的節目。那天是他極少數可以熬夜晚睡的時候，他小時候撐不住就睡著了，長大一點，就會努力等新年的鐘聲，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哼哼著，跟電視一起倒數十秒。

    雌蟲們是不懂他的雀躍的。看到阿德利安這么高興，還以為雄主仍沉浸在聯考結束的喜悅中。

    亞歷克斯在軍區苦逼地帶新兵，今晚加訓，阿德利安給他打通訊的時候聽到了背景里新兵一邊跑步一邊高聲喊節奏的聲音。亞歷克斯絮絮叨叨地跟他訴說想念，說到一半暫且停下來，沖著新兵們怒吼，吼完再跟阿德利安說話，又變得期期艾艾。

    懷爾德在準備新一季的設計圖紙，跟阿德利安說了不少設計理念和宏圖，還問了阿德利安的意見，說年度冠軍設計師的新作一定要讓他先穿。阿德利安鄭重地拜托他一定要顯高，懷爾德說沒問題，鞋跟十三厘米起，把阿德利安嚇得瑟瑟發抖。

    亞倫在給阿德利安做宵夜。艾伯納松了口說可以吃，還鼓勵阿德利安多吃，只是睡前一定要刷牙。這位大廚就像是得到了尚方寶劍一樣高興，天天快活地在廚房里轉悠，以前兩層蛋糕胚做的小蛋糕直接長到了四層，曲奇餅干和餡餅表面多了層精細的糖霜，油炸灌湯小丸子吸飽了熱油和湯汁，咬一口唇齒生津。

    晚餐時，亞倫問阿德利安想吃什么，他說想吃魚，煎的，一整條的那種。亞倫做好了他卻不吃，改口說要留到明天。

    “留到明天就不新鮮了。”亞倫耐心地哄他說，“明天我們做條新的。換非羅魚怎么樣？銀漣魚呢？”

    阿德利安搖搖頭說就想吃這條。

    亞倫連魚帶盤放進保鮮箱，心想這魚運氣真好，能見安安兩天。

    “那宵夜吃什么呢？”

    “春卷！”

    亞倫露出一絲迷茫：“……春卷？”

    阿德利安沉吟片刻，換了種說法：“薄皮rou蔬卷！”

    亞倫明白了。

    于是阿德利安得以趴在窗臺邊，邊吃長得和春卷很像就是大了點的宵夜，邊掐著表讀秒。

    星歷6372年12月31日23點50分，他給阿謝爾打了個通訊。

    對方很快接起來，帶著點無奈：“這么晚了還不睡？”

    “今天是6372年的最后一天。”阿德利安說。

    阿謝爾頓了頓，“你想守6373年？”

    “嗯嗯！”

    阿謝爾不明白阿德利安為什么會有這個想法。

    阿德利安一生中會度過無數個12月31日，無數個零點。這一個不會是最特殊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阿德利安像是聽見了他在想什么，立刻告訴他：“你看，我今年才來到這個世界上，今年遇見了你，今年和你在一起，今年有了新家……現在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刻。”

    阿謝爾警覺地說：“但不會是我和你的最后一刻。”

    阿德利安笑起來：“啊，當然不是！我是說，今年很特別呀，以后的每一年，都不會發生和今年同樣的事。每一年都是特殊的，會給我留下獨一無二的美好回憶。那當它要走的時候，我當然要送送它，然后才能準備迎接新的好事。”

    他頓了頓，很高興地說，“嘿呀，我這段話說得真好。我要把它記下來，群發。”

    然后他就分出光屏，噠噠噠敲字，敲完選了個名單，叮～的一聲群發出去。

    這是蟲族沒有的習俗，他的朋友們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阿德利安不想打擾他們，只給家里的雌蟲們發了訊息。

    回復很快來了。

    懷爾德：好耶，我去穿個新衣服給你看，慶祝一下。

    亞歷克斯：安安說得對！今年是我最幸運最幸福的一年！

    亞倫：稍等，很快就好。

    阿德利安笑瞇瞇地編輯了一條定時群發信息，對阿謝爾說：“我要數秒咯。10、9、8……”

    阿謝爾看著秒表：“7、6、5……”

    “4、3、2……1！”

    叮～

    阿德利安：新年快樂～ヾ（?°?°?）??

    一股奇妙的感覺從阿謝爾心底升起。

    他的靈魂喟嘆一聲，疲憊的旅人席地而坐，一片空茫荒蕪的雪景中，似乎蹦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音。

    “新年快樂，”他不禁輕聲道，“……阿德利安。”

    窗外沒有煙花，耳邊也沒有炮竹聲，唯有明月高懸，星漢燦爛。

    阿德利安望望天花板，決定明天做個燈籠掛上去。

    “新年快樂，阿謝爾。”他快樂地說。

    懷爾德：新年快樂——　[照片.jpg]

    懷爾德：這是準備給你的=v=　[照片.jpg]

    不知是不是湊巧，容貌瑰麗的亞雌，穿了一件嶄新的紅色裙裝，上面用金線繡了大朵大朵盛開的鮮花。橘紅長發挽起，一串藤花狀的紅色耳墜，垂在細白纖長的脖頸邊。

    亞歷克斯：啊啊啊新年快樂！

    半晌，他發了一張夜空的照片過來，圓盤似的銀色球體掛于天穹之中。

    亞歷克斯說，那是他所在地能看到的恒星里，與阿德利安的月亮，最像的一顆。

    吱呀——

    亞倫推門而入，門外透進暖黃的光線，筆直地把阿德利安罩在里面。

    阿德利安回過頭，一碟子新鮮出爐的小炸魚放到他手邊。

    “新年快樂，安安。”亞倫溫柔地說。

    阿德利安張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星歷6373年1月1日，阿德利安收到了中央科學研究和技術咨詢總校的錄取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