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蕭鳴都會教長生學通語，中間還夾雜著一些為人處世和人生道理，總之教得雜得很。雖然知道鮫人已不知獨自活過幾百個春秋，但她的心智相比于十九歲的蕭鳴，可以說是宛如稚子了。

    原本與世隔絕，如一張白紙的鮫人，就這樣在蕭鳴日復一日的教導下，被涂抹上了鮮艷的、不屬于海洋的色彩。

    這天的教學課程完畢后，鮫人問起了蕭鳴受傷的原因。

    蕭鳴盤腿坐在地上，姿勢很是不羈，低著頭十分仔細地擦拭著自己的佩劍。聽到這個問題后，哂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收拾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時，不小心受的罷了。”

    少年一改與她這幾日里相處時的和氣溫柔，就如他手中的利劍一般，鋒芒畢露，寒氣逼人。

    “說起這個，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還有這段時間的照顧。”

    長生的心突地跳了一下，連忙擺手：“沒有、不謝，明明是你在照顧我……”心里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說出的話語也失了順序。

    蕭鳴笑笑，將劍收入鞘。繼續說道：“謝禮嘛，我有一部分放寶庫去了。還有一個特別點，藏在你常去的地方了，記得自己去找。”他摸了摸她的頭，一如往常。

    “蕭鳴、蕭鳴。”

    她無措地拉住他的衣角，喚著他的名字，心里生出幾分惶惑來。

    他輕松道：“小長生，我要走啦。”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哦，這句話的意思是，相遇的人終于一天會迎來分離。”

    長生攥緊了他的衣角，委屈道：“我不想和蕭鳴分離。”

    “抱歉。”

    他動了動唇角，少見的有些苦惱，卻沒有一絲猶豫。

    長生突然放手，負氣般游開，躲到了一株茂盛的珊瑚后，只有一串串氣泡從后面騰起，顯示出主人的不平靜。

    少年的聲音傳來：“喂，長生，我真的走咯！”

    對方沒吱聲，珊瑚狠狠搖晃了一下，看來是被某人的尾巴攻擊了。

    蕭鳴失笑，眼珠一轉，大聲道：“我真走了！你會想我吧？”

    “不會不會不會！你走了我就把你忘掉，絕對不會再想你！”

    鮫人怒氣沖沖的聲音傳出，卻沒有了回應。

    他走了？

    長生有點慌了，她透過珊瑚的縫隙悄悄看過去，對方就在珊瑚對面，壞笑著看她。

    好哇，又逗她！

    長生怒而瞪他，氣鼓鼓地看著他走到她面前。

    蕭鳴收斂了笑意，神色鄭重：“長生，同我好好地道個別吧。”

    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經經歷了很多，他深知，這一別或許就是永訣。他不愿二人留下遺憾。

    “鮫人在九州大陸只是個傳說，沒想到機緣巧合，我有幸與你相遇。此間歲月雖短，卻十分愉快舒適。只不過……”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長生用他新教的句子接過話茬，語帶酸澀：“你我終有一別。”

    “長生很聰明。”蕭鳴贊賞道，察覺到氣氛凝重，他又寬慰道：“長生以后若是能離開這里，可以來中原找我。”

    秘法鑄成的屏障既保護著鮫人，又束縛著鮫人。這也是鮫人一族在猜測到新生命無法孕育的癥結在故土時，卻無法離開，只能漸漸衰亡的原因之一。

    對此一無所知小鮫人聞言頓時歡欣不已，用力地點頭：“好，我會去找蕭鳴！”

    他頷首，注視著她，面容沉靜，語調平和。

    “那么，再見，長生。”

    “再見，蕭鳴。”

    長生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出海面，看著他如來時一般凌空飛行，直到變成一個小白點，消失在天邊，才又潛入水中。

    沉回海底的鮫人馬上去了寶庫，發現了蕭鳴的謝禮：一大堆與鮫人珍藏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奇珍異寶。被胡亂堆成的小山上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我的命還是挺值錢的。”

    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將紙條收起。把寶物一一看過后，又在它們在藏寶地的最里面擺好。

    最常去的地方？

    她認真回想了一下，眼睛一亮，飛快地游向一個地方。

    那是宮殿后不遠處的一處海丘，最頂端生長著一片古老的紅樹林，一半在水中扎根，一半在水上舒展枝葉。

    蕭鳴經常去那里，隨意找根結實的樹枝待著，透透氣。偶爾興致來了，還會用竹笛吹奏著她從未聽過的樂曲。

    而她也會在粗壯的樹根上坐著，聆聽那些來自遠方的聲音。

    果然，東西就在那兒。被一層金色結界保護著的盒子在褐色的樹根中顯得格外亮眼，長生一眼就看到了。

    她靠近后輕輕一戳，結界就像泡泡一樣破掉了，盒子落在她的掌心。迫不及待地打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朵從未見過的、潔白如玉的精致花朵。

    她睜大眼睛，躊躇片刻，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卻沒有挨到花瓣，指尖傳來堅硬的觸感。

    原來這朵花被封在水晶球里，凝固在了盛開的那一刻。

    盒底依舊是一張紙條，只不過比前一張長了些許，格式也更規范。

    “致長生：

    在我們中原，向女孩子送禮當送花。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曇花最配你。”

    落款：蕭鳴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意襲上心頭，她抿唇，笑容明艷。抬手將水晶球靠近臉頰，眷戀地蹭了蹭。

    長生抱著水晶球愛不釋手，一路捧著回到住處。然而不多時，喜悅卻漸漸散去，離別的悲傷找上門來。

    她坐在宮殿的門口，頭一次覺得這宮殿太大、太空了，這海底太寂靜了。她體會到了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情緒——寂寞。

    她呆了一會兒，又游動起來，去追逐那些游動著的魚群。開了靈智的小魚小蝦發現后紛紛叫嚷：“快跑啊，小公主又要逮魚說一些魚聽不懂的話啦！”

    霎時間魚蝦們跑了個精光，慢吞吞地海龜沒能反應過來，被長生抓住了龜殼。

    就在它老老實實地停住，準備聽小公主像復讀機一樣重復著難懂的人話時，卻被放開了。

    它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小公主這次好像只說了一遍，很短。

    她說：“我不喜歡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