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時紓禍不單行。

    在她焦頭爛額地躲避世界中天道的搜查時，又突然接到了一條模擬系統發來的警告，瞬間變了臉色，快速地囑托凝竹她有急事需要暫且退線幾天，讓她一人在這里不要害怕，隨心所欲享受便可，萬事有她收尾，然后不等凝竹回應，她的聲音便已經在凝竹腦海中徹底消失不見。

    時紓消失的實在是突然，凝竹不知道她那邊發生了什么，但她在時紓所構造的世界中有著莫名的安全感，除了沒了日常閑聊的對象，倒也沒感到其它的不適。

    并且，她還有顧久安的事情要憂心，也沒時間去想時紓在忙什么，何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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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將顧久安送回清風苑，凝竹一直在擔心李拓二人詭計未成再出陰招，但是一連幾天過去，他們二人都沒任何異樣舉動，本以為顧久安算是徹底逃過一劫，但沒想到最大危險來自自己人。

    葉百川處理完事情回到了清風苑，掃了一眼顧久安的面色便猜到他又是經歷了什么麻煩，但他既沒問發生什么，也沒有查看他的身體狀況，只是拉著顧久安日日練劍，瑤光鏡中凝竹看得是心驚膽戰，因為她知道顧久安的身體目前還只是被她勉強拼湊好的虛架子，經受不住什么強力的沖擊。

    她不敢去勸說葉百川，便偷偷在顧久安房中設下了隱秘的引靈陣，想以靈力幫顧久安溫養身體，但剛設下便被葉百川發現銷毀，還把它誤當做顧久安所設，嚴詞責備他投機取巧、摻虛作假，顧久安一聲不吭，任罰任罵。

    凝竹不敢輕舉妄動了。

    可葉百川偏偏要將狼爸精神貫徹到底，嚴令禁止顧久安吃藥療養，而顧久安便真的順從地停了藥，任凝竹私下怎么勸說都沒有用。

    內調、外養都行不通了，凝竹百般為難之下，決定食補。

    她四處搜羅，做了許多葉百川最喜歡的菜，其中添加了很多靈材靈藥作為配菜，盤盤等同于一道補藥。

    掐著顧久安和葉百川都在清風苑的時間，凝竹提著食盒上門了，將真材實料且分量充足的美食擺了滿滿一桌。

    葉百川挑著眉看向凝竹，眼神中帶著幾分探尋。

    “小叔最近為公事奔波著實辛苦，特意孝敬您的。”凝竹略施了個禮，盡職盡責的扮演乖巧侄女的形象。

    葉百川看著凝竹含笑不語，帶著些揶揄的意味，擺明了并不相信。

    凝竹垂眸羞怯一笑，說道“是我最近閑的無聊，想要學做菜，想拜托小叔幫我試菜，提些建議，若味道不好，也請小叔也不要見怪。”

    葉百川終于收回了打量的眼神，提著試吃了一口，似乎被味道驚艷到一般頓了一下，然后揮袖在桌上變出酒壺與酒盅，打算認真享用一番。

    凝竹剛露出一絲欣喜的笑，便聽到葉百川冷冷囑托顧久安，“你今日便去石林練劍吧，若讓我發現你再懈怠偷懶，定不輕饒你。”

    “別……”凝竹被突然地狀況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阻攔的話剛說出口，便看到了葉百川在用余光瞥她，后面的話生生也在了口中。

    “我是想說，我做的菜很多，放久了便不新鮮了，不如大家一起吃吧。”

    葉百川不置可否，笑著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那你可真是多慮了，你做的菜那么好吃，我自己就可以吃完。”

    凝竹內心著急卻沒辦法阻攔，眼睜睜地看著顧久安在葉百川說話的時候提劍走出了門。

    “這么多菜……小叔恐怕吃不完吧……”

    凝竹即使努力隱藏，還是漏出了幾絲喪氣，葉百川見她那般心中算是明了，但也不戳破，揮手為她也布下一套碗筷，示意她坐下，笑著說道，“那你便在這里，看我能不能吃的完。”

    余下的一個時辰，葉百川手中筷子不停，優雅地吃完了足足六七個人食量的菜，其間還不忘給自己斟酒，給凝竹夾菜。

    待清完最后一個盤子，葉百川放下筷子，挑眉看向凝竹，“如何？”

    凝竹已經看得有些呆愣，只能有氣無力地喃喃道，“多吃容易積食，對身體不好……”

    “確實。”葉百川贊同地頷首，“應該消消食。”

    說完化出長劍把凝竹拉了上去，然后帶著不明所以的她御劍出了門，幾息間便到了顧久安練劍的石林。

    葉百川氣勢凜凜地劍指顧久安，說道，“出劍，我檢查一下你練習的如何。”

    凝竹這才明白過來他要如何消食，連忙向前想要攔住葉百川，可剛邁出一步，那兩人已經兩劍相交，激烈地打斗了起來。

    或者說，是葉百川激烈地吊打顧久安，但因為顧久安咬牙死撐著不肯倒地不起，才使得對打一直持續。

    凝竹一桌靈氣充裕、益氣固表的飯菜喂得葉百川氣血翻涌、無從發泄，故而一招一式都充斥著洶涌靈力，打的顧久安狼狽不堪。

    堅持了一炷香后，顧久安的出招已經明顯遲緩且疲軟，腳步也虛浮起來，可葉百川還沒有收手的意思，一道靈光灼目的劍氣沖著顧久安劈去，將他直直地撞到了幾丈外的石柱上，而后掉在地上吐血不已。

    凝竹內心本就擔憂無比，見狀頓時忍不住了，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葉百川在腳下設了禁制，寸步難移。

    “不必理他。”

    “小叔……”凝竹正要出聲相勸，便看到了葉百川冷凝的眼神，噤了聲。

    他是看出了什么嗎……

    “你可曾見過亂風崗上長成的樹？”葉百川看著倒在地上的顧久安，平靜地問凝竹。

    凝竹曾在書中看過那個地方，那里處于極寒極熱交界之處，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從早到晚風刃肆虐，刮的那里寸草不生，僥幸存活的樹木質致密堅實如剛，這種樹木上往往布滿了丑陋扭曲的疤痕，它們正是在一次次受傷結疤的過程中，堆積出了堅厚如鎧甲的樹皮。可即使如此，還是常有已長成的樹被狂風攔腰折斷。

    “他可不是養在溫室里面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會是，越是受傷越要鍛體，只有這樣才能練出鋼筋鐵骨，才能有活命的機會。”

    凝竹看著遠處的顧久安強撐著手臂想要起身，卻因體力不支再次趴下，輕顫著問出了聲，“若是抵擋不過去呢？”

    “抵擋不過去就折斷，這也就是命了。”葉百川說的無比風輕云淡，卻聽得凝竹心中一縮。

    他說完再次用劍指著顧久安，厲聲讓他提劍站起來，但顧久安強撐了幾次都沒能成功起身，動身時一次比一次虛弱無力，葉百川眉頭逐漸緊鎖，陰著臉提劍向顧久安走去，可才邁出一步便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身后之人拉住。

    “小叔……”凝竹拉住葉百川哀求出聲，黛眉含愁，盈盈水眸中已是凝了一股水霧。

    “多給他點時間吧，小叔……”

    “他還很小，即使是亂風崗的樹，若是在幼年有大樹在前遮擋一二，穩固了根基，哪怕以后只能自己迎戰刀風劍雨，存活的幾率也會更大啊……”

    “小叔，你不要對他太過苛刻……”凝竹見葉百川一言不發，又拽了拽他的袖子。

    “苛刻……”

    葉百川瞇著眼睛看了看凝竹，涼颼颼開口道，“是你太小了吧，別看人面上可憐就動胡亂動惻隱之心，有的人生來里子就是歪的，多吃些苦頭也好讓他知道敬畏時時警醒，免得以后他稟性難移，養虎為患。”

    “小叔，凝竹只知道食善成仁，食惡成詭，小叔不是一直想要教導顧久安向善嗎，可一個人若是從未感受過善意，整日汲汲于在陰險詭詐中保命求生，又怎能長成一個仁義剛正之人呢？”

    “小叔……”

    葉百川似乎受不了凝竹那般神情，皺著眉拽回了自己衣袖，斜斜地瞥了一眼顧久安，冷哼一聲，御劍架風而去。

    凝竹趕忙跑到氣若游絲的顧久安身旁，將他攙扶著坐起身，牽起他的手腕，渡入靈力游走他的周身查探他的傷情，果然發現內臟的傷口又有了破裂的痕跡，連忙注入靈力為他修復。

    她微蹙著秀眉全部身心系在顧久安體內的傷勢上，沒有發覺顧久安半斂的眼皮下幽深的眼眸正停留在她滿含焦急與擔憂的臉上，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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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凝竹又變著法子做了一桌的菜，送到了清風苑。

    其中一半是葉百川喜歡的菜，一半是他最為討厭的菜，且僅那部分他討厭的菜里面放滿了溫補身體的靈藥。

    葉百川略一打量桌上的菜品，意味深長地撇了凝竹一眼，看的凝竹是心虛不已，乖乖地站在一側喏喏地說道，“這是今日嘗試的新菜，小叔嘗嘗看味道如何”。

    葉百川不置可否，提起筷子便探向了那道他最不喜歡的清水白菜，凝竹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衣袖，心中暗嘆這次心思也要白費了。

    可那筷子在那道菜上徑直越過，伸向了他一向喜歡的食材所做的菜，悠閑的夾到面前，開始慢條斯理地細細品嘗。

    凝竹又提起一絲希望，可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吃遍了喜歡的那幾道菜，哪怕余下那一半菜分毫微動，也沒等到他開口叫顧久安一起享用，而顧久安也一如既往地靜默地站立在他身后，垂眸不語。

    凝竹有些等不下去了，躊躇片刻，裝作不經意的溫聲勸道，“小叔，這幾道菜怎么都沒有動？是不合口味嗎？不要浪費啊，不如……”

    話未說完，只見葉百川一個眼風淡淡地掃向了顧久安，顧久安立刻心領神會，自覺地提著劍向門外走去。

    凝竹再怎么故作風輕云淡，此刻也難以自抑的流露出幾分氣餒。

    “坐下一起吃吧。”葉百川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悠悠開口。

    凝竹的眼中瞬間露出幾分欣喜，下意識看向了顧久安。

    顧久安前進的身形明顯的停頓了一下，微微側頭，有幾分呆愣地看向葉百川，似乎在確認他的態度。

    葉百川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皺著眉頭斥道，“還愣著干嘛！”

    顧久安終于坐了下去，沉默地夾起了面前葉百川不曾動過的菜，而凝竹依舊規規矩矩、乖乖巧巧地站在葉百川身側，似乎并不在意誰吃了她做的菜。

    葉百川瞥了一眼嘴角比剛剛上揚，眼睛也比剛剛發亮的小姑娘，不自覺地微搖了搖頭，不甚明顯地輕嘆了一下。

    就這般孩子心性，能藏得住什么東西，若是落入有心之人眼中免不得引禍上身。

    可自己怎么就心軟了呢？

    是因為昨日凝竹所說的那番話吧……

    很久之前，也有那么一雙相似的眼睛，堅定不移地看著他，對他說著相似的話。

    “……都是懵懂赤子，你教他向善他便向善，你教他行惡他便行惡，那有什么天生惡種，我不相信我葉千月養出的徒弟會是窮兇極惡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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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竹絲毫不知她的種種掩飾在葉百川面前如同無物，她只覺得若是葉百川有所發覺定然會拒絕她再來，可他沒有，那便是沒有懷疑。

    見計劃可行，往后一段時日里，凝竹便隔三差五的以找葉百川試吃的名義到清風苑投喂顧久安，三人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和諧。

    剛與顧久安單方面達成“合作協議”的那幾日，凝竹能感受到他雖沒出言拒絕，但在有意地躲避自己，每次去找他，他都能敏銳地察覺到然后迅速躲開，若不是她有瑤光鏡能夠隔空尋人，想要見到他都是難事。

    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的態度似乎開始軟化，雖然依舊是從不主動與凝竹說話，但卻也不再有意躲避。

    有時候，凝竹甚至能夠感受到他似有所無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當她抬頭去尋時，看到的他依舊是一副眼底無物的漠然模樣，讓凝竹幾度懷疑那只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