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夜晚昏暗的小巷里。 狹窄的深巷藏在這座城市不為人知的角落,昏黃的燈光映照著滿是油污的水泥地,一陣涼風刮過,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從兩邊高墻兩邊探出的枝葉的影子,影影綽綽間你恍惚看見一個人影,蜷縮在角落,他的身邊有一攤被昏黃燈光照的反光的暗紅色液體。 風帶來一絲混著腥甜的鐵銹味,在空氣中彌漫。 你僅僅看了一眼,就開始頭暈目眩起來,連忙撐住旁邊的墻壁,喉間涌起一股辛辣,還在不斷往上蔓延。 好想吐。 你按住憋悶的心口,一扭頭吐了出來,也不知道是這幅場景加味道的沖擊太大,還是之前慶功宴上酒喝太多。 “嘔。” 你吐了老半天,直到雙眼充血,喉嚨酸澀,耳邊甚至還出現了嚴重的耳鳴,胃里吐無可吐你才站起身來。 酒精上頭,你扶著墻,腦子昏昏沉沉,鼻尖彌漫新鮮嘔吐物的臭味,冷靜了好一會你才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簡單說明情況報出地址后,你不敢再看一眼深巷里那人的情況,頭也不回逃似的離開了。 回到家,本該因為酒精上頭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的你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手機響了又響,你始終沒勇氣接。直到手機安靜下來,你感到無邊的黑暗和安靜將你淹沒,窒息感漫過大腦,深深的絕望和挫敗將你撕裂。 在恐懼和不安中,天蒙蒙亮的時候你還是終于堅持不住疲憊的侵襲睡了過去。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在你大腦里交織映襯,大多數都是噩夢,你睡得很不踏實,可你就是不能徹底清醒過來。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七點,你苦笑一聲,居然從太陽升起睡到落山,同時也慶幸今天不上班。 對于昨天的事,你強制套上自己喝醉不清醒的理由,你在強迫自己忘記。 可事與愿違,越是想屏蔽這件事,昨晚發生的畫面就一直在你腦子里閃現不休。 你嘆了口氣,想找點事轉移注意力,于是打開電視準備處理堆積一天的文件,隨手給自己泡了一杯美式咖啡。咖啡剛泡好,你手一抖,陶瓷杯子直接落在地上碎了,咖啡也撒了一地。 你呆愣在原地,表情木訥,后知后覺發現guntang的咖啡燙紅了自己的腳。但很奇怪,你遲遲感覺不到痛楚。 你蹲下身處理了殘局,事后給自己涂上燙傷藥。剛打開的電視還來不及調頻,正在插播一段昨晚反生的一件駭人聽聞的搶劫強jian案件,傷者還是一名男性,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白色的膏體接觸皮膚后慢慢變得涼涼的,你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沒什么事的吧。 你現在也沒有什么事,對吧? 你握著遙控器,心里暗暗的想,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最終還得沒有按下按鈕。 被他們找上門來,也是你意料之中的事,之前你在報警時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 傷者的母親抱著你痛哭流涕,嘴里還不忘訴說著那些搶劫強jian犯是多么的惡心變態,祈求你能夠出庭作證,讓壞人得到法律的制裁,給他們兒子的兒子一個公道。 而傷者的父親則沉默地站在一旁,一雙渾濁的眸子里充滿了哀傷與痛苦,幾次你與他對視,都不忍地偏過了腦袋。 這件事情你本是應該可以置身事外,保持沉默,但在傷者父母的軟磨硬泡以及腦中不斷閃過自己過往經歷的雙重夾擊下,你還是妥協了。 你選擇相信正義。 可現實就是現實。 律師口若懸河列舉犯人諸多罪行,可最終抵不過市長大人的一句話,強jian傷人的混混僅僅被判了三個月的有期徒刑。被帶走時猖狂得意的笑容扭曲了他的面龐,他帶著勝利的目光劃過傷者和他父母失落絕望的臉,誰叫他是市長的親兒子呢,在這里犯多大的事也有他老子給他兜著,這群螻蟻還在做什么無謂掙扎? 你坐在證人席上,雙手握拳,牙關緊咬,看著坐在高位上的法官,他那張正直的國字臉面無表情,手握的法槌已經敲下,宣判案件結束。 過去與現在的畫面相交重疊,耳邊嘈雜的聲音遠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你被困在只有你的世界。 一瞬間渾身緊繃,往日的畫面如針扎般刺入你的大腦—— “私了吧,拿一百萬過新生活有什么不好?” 律師居高臨下,高傲地扔下一張支票,支票輕飄飄地落在你的病床上。 “囡囡,你知道的,奶奶重病,需要錢,要不……” 父親抱著痛哭的母親,低聲下氣地懇求,眼神躲閃不敢看你。 “臭婊子,要不是小爺心善,一晚上一百萬的好事那輪得到你,識相的拿了錢滾蛋!” 欺辱你的畜生趾高氣揚地看著你,那雙眼睛仿佛淬了毒,看得你的傷口疼痛難忍。 你狠狠咽下一口氣,掌中的刺痛迫使你清醒過來,松開緊握的雙手,汗津津的掌心帶著四個深深的月牙形印記,紅的快要滲血。 你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的處境:你幫著傷者一家出庭作證,那些人恐怕會向你下手,你應該盡快收拾東西離開這座城市。 和以前一樣,逃去另一座城市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