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濃重的煙味，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空氣中發白的煙霧，拉起的窗簾縫隙漏出細碎的光線，我的爸爸僅僅穿著單薄的家居服站在窗前，對著那狹窄的縫隙呼吸著。

    “爸爸？”

    “…你醒了啊，嗆到了嗎？”

    爸爸揚起歉意的笑容，將指間的煙蒂扔到窗外，我才看到原來窗戶開了一個很小的縫。

    “想開窗的，但是又怕風吹進來凍到你。”

    爸爸低聲說著

    “總覺得想看看你，所以也沒辦法去外面抽…”

    爸爸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背光的臉龐布滿了寂寞的神情，令我想到了角落里沒有蜘蛛的蜘蛛網。

    “爸爸哭了？怎么了？”

    我爬起來，因為昨晚的運動腰有些酸，但我仍然急急的靠近爸爸。

    “怎么了？告訴我，怎么了？”

    我雙手捧著他的臉，皺著眉非常擔心，我不想他有事情瞞著我，尤其是使他哭了的事情，難不成又想離開我？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沒事，別擔心。”

    爸爸笑著安撫我。

    “什么事？不行，要告訴我！”

    我緊緊抱住他好像怕他會立刻飛離我的身旁。

    “嗯…只是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和小春沒什么關系的…”

    我屏息聽著，直到最后一個字落下。

    “什么樣的事才會哭？”

    “小春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啊…什么事呢…大概就是…”

    爸爸被我抱著，頭卻扭向一側，用余光看著窗外，說話是那么輕，如果我不認真的聽就會漏掉。

    “大概就是，看到了一條狗從很小長到很大的過程吧。”

    “啊？這有什么好哭的？”

    我很不解

    “感慨？生命是非常頑強的啊，就算不受人喜歡的狗也能活到長大，真是奇跡一樣的事情，所以感動了。”

    “哈…奇怪…不過我可以理解爸爸的想法！”

    “是嗎？”

    “對啊，因為生命的確是頑強神秘的東西啊。”

    我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心臟有力又平緩的跳動聲。

    不僅僅是狗，如今我的存在也是一種奇跡就是了。

    爸爸回抱著我，一言不發的，雙臂用力的把我圈在胸前，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在忍耐著什么，我想他是哭了。我用手撫摸著他的后背。

    “小春，都是我的錯…”

    “沒關系，都可以原諒你。”

    沒有什么原諒不原諒，只不過是兩條蛇彼此糾纏在一起而已，我把你拉住，你把我拉住，誰也逃不脫，所以原諒不原諒的事情根本不用去想，但我是卑劣的，才企圖用罪惡感將你留下。

    “要收拾一下去上班了。”

    我拍拍他的手臂示意松開，然后又走到床邊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沒想到意外的挺早，可以吃個飯再出門，今天是第一天去咖啡店上班，所以要準備充分才行。

    “餓了嗎爸爸？要吃什么？”

    我用床頭柜上的頭繩把頭發攏了攏扎起來，準備去廚房做飯，冰箱里還有雞蛋和面包片，也許可以煎一下做個三明治，哦對了應該還有午餐rou吧。

    “都可以，我來做，你去洗漱，馬上要出門了吧。”

    “嗯也好，對了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應聘成功了。”

    “嗯？”

    “咖啡店啊，工資還挺高的。”

    “這樣啊，小春很久沒去學校了吧？”

    “…”

    我不想接話，我的確很久沒去學校了，考試的時候會去一下，隨便拿點分數，我也并沒有上大學的念頭，只想混個畢業證，和學校方面申報了身體不適，所以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壓力。不上學的原因太多太多了，如果把真實的情況給別人說或者隨便發到那個論壇上估計都會被狠狠的罵一頓吧，可是連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就是那么稀里糊涂的慢慢放棄著群居生活的一切，還有自己的未來。

    從廁所洗漱完走到客廳里看到爸爸在廚房忙碌的背影，靜謐的空間是我獨有的放松時刻，連我自己都知道這樣的人生有多離譜，但車子偏離車道的那一天一切就不會停下來了，所以就按著能夠努力活下去的方式行駛吧。

    “小春，牛奶熱好了，拿的時候要小心別燙到。”

    爸爸一邊煎著雞蛋一邊囑咐著我，我小心翼翼的捧起玻璃杯，杯外側是爸爸縫的杯套，只有我喝牛奶的杯子上有，爸爸似乎什么都會做，針線活啊做飯啊打掃衛生啊，反正沒有他不會的事情一樣。在我來到爸爸身邊之前，他好像一直是一個人生活，所以才學會了這些技能吧。

    我靠在門邊一邊小口喝著牛奶一邊看著他忙碌。

    “爸爸真的不怕冷啊。”

    和我不同，爸爸似乎沒有感官，他對痛不敏感，同樣對冷熱也不敏感，完全活在事況外的男人。

    “嗯，沒有覺得很冷，你冷嗎？”

    他頭也沒回的問我，手上利索的把煎蛋蓋在了面包片上。

    “…在屋里的話覺得還好。”

    “出門的時候要穿厚點啊。”

    他轉過身把做好的三明治拿給我，玻璃上凝結了水珠，是屋里的熱氣和外面的冷氣碰撞后凝結的，爸爸低下頭輕輕吻了下我的唇角。

    “多吃點。”

    “你不吃嗎？”

    “不是很餓。”

    “不行！”

    爸爸就是這樣，好像靠空氣活著，如果我不強硬一點，他就會一天只吃一頓飯維持基本生命力。

    “為什么你的飲食習慣那么差啊，明明讓我保持什么健康啊，干凈整潔啊，結果爸爸也根本做不到。”

    我嘟嘟囔囔的把手里的三明治塞進他嘴里。

    “好了，爸爸去一邊吃，我自己再做一份，如果你不吃的話我也不吃，所以不許說了。”

    我推開他重新打開了燃氣。

    “你倒是越來越強勢了…”

    爸爸嚼著面包，含糊的說著，高大的身子倚靠在冰箱旁，像貓咪一樣一邊慢慢咀嚼著一邊看我做飯。

    “如果爸爸是乖孩子的話，我肯定不會那么強勢了啊，現在還浪費了時間重新做一份，心存愧疚的話下次就好好吃飯吧。”

    “嗯嗯——”

    他漫不經心的回應我，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吃完飯我換好了衣服，因為是第一天上班所以也化了淡妝，好好營業才能多賺錢啊。我一邊穿鞋子一邊說

    “有需要我帶的東西嗎？煙？飲料？”

    “煙，拜托啦。”

    爸爸蹲在我身前，像一只觀看主人離開的大狗狗一樣，黑發的發絲耷拉在他的肩頭。

    我正準備開門出去，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手在門把上握了許久，將兜里的一枚鑰匙掏了出來，小小的銀色鑰匙在手心里閃閃發光。

    “嗯，還是再過兩天吧，再過兩天，我一定會…”

    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又匆匆把鑰匙塞到兜里

    “我走了爸爸。”

    “路上小心。”

    爸爸依舊是那么安然的樣子，我想他聽到了我的自言自語，我和他在某些事情上面總是刻意回避著，爸爸用一種自虐的方式來成全著我，我全都明白…

    屋外的空氣非常的冷，是一種空氣干燥的冰冷，深呼吸一口就覺得血液生冰。

    我全都明白，但是我太壞了，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即使我明白著一切也無法用正確的觀念去看待，我是令人唾棄又討厭的那類人，我和爸爸才是同類，為了彼此不被傷害，才逃避了現實。

    我回過頭，揚起笑容卻總覺得疲憊，屋里從窗透進的光灑在爸爸的身后，他蹲在門口仰著頭，溫和而帶有天真感的臉龐和我對視著，他也笑了起來，想要我安心一樣的撫慰微笑。我的心顫抖起來，冰冷的空氣無法凝結我的血液沸騰。

    “那我走啦。”

    “我等你回來。”

    他隨意的拜拜手同我告別，我慢慢關上門直到他的臉消失不見，這一場艱難的告別才得以結束。

    樓梯間昏暗的很，水泥的地面墻壁，樓道里積滿灰塵的破舊自行車，我一步步的走過。

    出了單元門，明亮的光才向我照射而來，我下意識用手去接，半空里虛抓了兩下，抬頭看看天空掛著毫不炫目的太陽，這一切都與冰冷的四周融合在一起，我無言的推著自行車在沒有怎么清掃的雪路上慢慢走著，十米，二十米，然后像是要掙脫什么一樣跨上自行車拼命的往前騎著。

    車輪在潔白的雪上壓出了一道長長的黑色痕跡，飛濺起的雪沫在光下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