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而歸是不可能的
姜琪攤開竹簡,見上面用小篆密密麻麻寫著各類法陣的介紹、排布、用途、破解之法,或詳或略不一而足,但都只以文字描述,并無圖示輔釋,看得人一知半解。她看了一會,放下竹簡,卻見這片刻功夫面前的書案上已擺了好幾本書冊,而嚴寄安還在四處翻找著。 她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案上的書越堆越多,但嚴寄安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忍不住問道:“這么多書,該不會都是給我看的吧?” 嚴寄安從暗格里拎出一個匣子,放到書案上,推至姜琪手邊,道:“這里面是‘留音封影’珠,供你看書時取用,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從中詢究。” 匣子不大,黃花梨木制成,四四方方的,上面沒有雕花,只在角落中規中矩刻了個“嚴”字。 姜琪掀開搭扣,打開匣子,看見里面盛著一顆顆指甲蓋大小的珠子,玲瓏剔透,碼得整整齊齊,倒像進貢的寶物。她隨手拿出來一個,腦海中隨即感知到這里面記載的內容是關于一書。 “凝神靜氣,意聚識海。” 姜琪下意識照著他說的做,將心神匯聚于此,眼前忽浮現出一柄環首石刀,乍一看與長劍十分相似,只是刀開單刃,刃直而脊厚,刀柄吞口處鑄鏤著一只張目怒視的睚眥,栩栩如生。吞口往下,刀身上依稀可見一銘篆,刻著“嵐”之一字。這柄嵐刀雖不是實物,于幻象中猶自泛著肅殺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與此同時,她耳畔響起一道明朗女聲,娓娓道:“此刀乃嵐宗宗主所用法器,吾在嵐宗游學期間曾有幸觀之,刀長約三尺,明若秋水,靜置時如淵渟岳峙,銳逸四現,只可惜吾未嘗見宗主啟用此刀,堪為吾生大憾……” 姜琪一晃神,說話的女聲戛然而止,眼前石刀幻象也隨之散去,她心中震驚,側目看向嚴寄安,嚅嚅半晌卻不知從何問起。 全息投影,還是帶解說的那種! 這就跟去博物館看展覽還有導游在一旁講解一樣。 現在甚至只用一顆珠子就能看遍天下。 牛逼。 玄幻世界真牛逼。 姜琪嘆服,暗暗想道:“不論他說能讓我回去的法子是真是假,只消學了這些神通,屆時就算被他騙了,大不了遠走高飛再也不回鎮國寺,反正也有了傍身的技能,不至于處處受制于人。”如是一番思量,便不再糾結書多書少,轉而細細回想方才聽到的那段話,問道:“我見了一口刀,聽了一段話。這珠子存錄著,不知是由誰人撰寫而成?” 嚴寄安微微一愣,從她手中拿過那顆珠子,沉思片刻,依然記不起寫書人姓甚名誰,只好翻了翻桌案上一堆書,從里面抽出那本評傳來,瞧著落款的“秦文茵”三字,悵然若失道:“是你秦文茵秦師姐所著。” “秦師姐?我聽留音珠里她說她曾去嵐宗游學,那她如今還在寺里嗎?”姜琪聽出他語氣中的惆悵之意,只道這位秦師姐是改換門庭投入嵐宗門下了。 嚴寄安搖了搖頭,嘆道:“她辭世已久,只留下些許筆記聲音,我怕睹物思人平添悲愁,也久不曾打開這匣子了。”他頓了頓,躊躇了一會,又道,“我活了幾多年,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但絕非我現在看上去的年紀。我收過的徒弟之中或許還有你的祖輩,倘若你不是我門下弟子,便是尊我一句祖宗也使得。” 姜琪雖已曉得這是位“老祖宗”,此時面上也作出一副剛剛聽聞尚未緩過神的震悚相,結結巴巴道:“你、你是神仙嗎?是哪位佛祖下凡來的嗎?” 嚴寄安將珠子放回木匣內,撫著書冊,淡淡道:“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佛祖,只是受困于此間不得解脫的一凡夫俗子罷了。” 姜琪對他這話卻是不敢茍同,這人才說她洗髓伐經做不了凡俗,他自己活了幾百歲還敢自稱凡夫俗子,簡直是前言不搭后語,自相矛盾得很。 但她也不點破,只撿了個無關痛癢的話來問:“那你為什么要剃掉頭發,還伸手不離佛珠,又收了一寺的沙彌?” 嚴寄安笑道:“你瞧見我剃了度便以為我是和尚,若我改日開始蓄發難不成就是要還俗?我便不能是嫌它麻煩,故而剪去這‘三千煩惱絲’?我活了這么些年,父母雙親早已作古,自然不再拘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人活于世,只求順心。我今日樂意數佛珠,明日削把桃木劍耍來使也未嘗不可,誰又能管我?你說我收那些沙彌,我只問你一句,他們誰喊過你師妹,稱過我師父?” 姜琪恍然:無怪乎那些沙彌只喚她檀越,稱嚴寄安國師大人,原來并非他門下。是她見這人落發居于寺中,先入為主就覺得他是佛門中人。 此時聽完,她心中不禁冒出四個字: 離經叛道。 果然人活得太久就是會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來…… 她諂笑道:“師父真知灼見,我自是拍馬不及。” ——老男人道理一堆,說不過他。 嚴寄安瞥見她這笑,礙了眼似的,露出一絲不耐來:“行了,回去好好看書,有事找你師兄師姐。”國師大人像個甩手掌柜一樣,自覺該給的都給了,該說的也說了,當下就要趕人。 姜琪卻不是那么好打發的,她又問了一堆有的沒的,搜刮了大量丹藥靈符,拿儲物囊裝了,直把嚴寄安煩到塞給她一枚靈石扳指,怒斥“廢話恁多,還不快滾”,這才拎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班師回朝。 一路趕回玉清境,豆花已將賀隱安置在側院一間廂房內,成桓也不在院中,姜琪放了東西便去廂房看賀隱。 他身上的傀儡符摘掉之后,人依舊昏迷不醒,豆花不敢隨意煎藥喂他吃,只兌了杯溫水不時給他潤潤嘴唇。 見到姜琪回來,豆花嘟囔道:“那位成公子真是好難纏一人,我按小姐你吩咐的和他說你睡下了,藥給我就好,他還執意要進屋瞧你,我差點沒攔住。” 姜琪親昵地捏捏她的臉,笑道:“就知道你最有辦法最能靠得住啦,他再難纏不也還是被你攔回去了。” 豆花朝賀隱那邊努努嘴:“小姐還是看看賀隱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不醒。” 姜琪走到床邊,彎腰坐在一旁的圓凳上,抬手碰了碰賀隱的額頭。 溫度正常,沒有發熱。 她想了想,從放丹藥的儲物囊中取出一粒“煥體丸”,就水喂他服下。 不多時,賀隱嘴唇微動,喃喃出聲。 姜琪與豆花對視一眼,隨即低下身湊近了附耳去聽。 卻聽賀隱口中微弱地吐出四個字。 “小心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