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點點劇情
15 錦知道,自己失憶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選擇忘記。 “不可能。”身旁并肩站著的行云出聲,打破了寂靜的夜。 與沁哼了一聲:“他這樣做的原因,行云大人不清楚嗎?別在這里裝好人了。” 眼看空氣中的火藥味越發濃重,錦雖仍是一頭霧水,卻也不得不出聲制止:“好了,好了。” 他向前一步,走到與沁身邊,溫聲問:“你方才說我是自愿忘記的……為什么?” 與沁瞥了一眼孤零零杵在暗處的行云,再看看又傻又呆的好友,不由得重重嘆了一口氣。 ”你被他們送來的那晚,我在你的靈臺發現了不同尋常的痕跡。” 仙人的靈臺往往是清明而廣闊的,像海和平原,可錦的腦子里,竟多了一道裂縫。與沁疑心,錦的記憶便是隨著這道裂縫一同,被粗暴地剝離去了。她翻遍所有藏書,都未曾有過相關的記載。一籌莫展之際,卻在錦的書架上尋到了本薄薄的冊子。 “仙者可將一分魂魄抽出,附著于死物上,能在遭遇大劫難時保全性命……此為禁術,施法者將忘卻前塵,三思。” 話音落定,與沁深深呼吸,嘴唇微動,最終伸出手握住錦。她的掌心溫暖,好似在傳遞著什么。 ”他并非有意忘記。”行云從陰影里走出來,立于錦的身后。 與沁看也不看他,認真對錦說道:“你的靈力在流失。如果不找到那分魂魄,這樣下去,便是……天人五衰。” 錦驟然得知如此多的事實,一時間竟不知道作何反應。他們在談論的是我嗎?這些事,是我做過的嗎?他丟失了記憶,成了自己的局外人,想不起戲詞,找不到自己的角色。 這短短幾月中,究竟有幾分真實呢?錦想到,魂魄與記憶,與沁與行云。他望著墻角邊搖曳的樹影,直到最后一片葉都靜成了月光下的墨痕,才終于抬頭,轉身。 錦面對著行云,問:“我的魂魄應該在哪里,你知道的,對不對?” 隨春山的夜和別處的夜不大一樣。 究竟是怎么不一樣,錦說不上來。他只覺得,當走進山里,敲出第一個足音的那一刻,整座山好像都蘇醒了過來,透過夜幕影影綽綽地注視著他。錦感到眩暈、不安定、難以呼吸。 他向前一伸,扣住了行云的手。 行云習慣沉默,此時便只有沉默。而一旁的與沁也難得地靜默著。于是三個一言不發的人,緩緩走進了神明的宮殿中。 神明的宮殿比想象中的小。這是錦的第一個想法。 隨之而來的第二個想法是:行云住的地方,看上去并不十分冷淡。 今日前,若讓錦想象行云的住所是什么樣子,他大抵是無法做到的。這要怎么想呢?一個寡言的、神秘的男子,到底有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都是值得懷疑的。 現下卻很不一樣。前廳擺放著古樸的桌椅,有書本冊子散落在各處,星星點點,再匯聚到屏風后的書架上。窗欞前,藍花楹的花瓣鋪了厚厚一地,看上去許久未曾打掃。 ——行云會親自打掃花瓣嗎? 腦海中驟然浮現出什么畫面,錦有一瞬間的茫然,卻什么也捕捉不到。 “想起來什么了嗎?”一直觀察著他的與沁突然出聲。 錦搖搖頭。 她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轉向行云,道:“那你呢?” 行云沒有回答,大約是在思考。而后他好似突然想起些什么,驀然轉身,繞過屏風,走進走廊的深處去,還撞歪了架子上的翠玉蘿卜小擺件。 錦望著行云頗有些匆匆的背影,不知道是今晚第幾次地,再度晃了神。 今晚實則他一直都是在被與沁推著向前。她說他放棄了記憶,她說他不找回記憶會死,她說行云……騙了他。 如果這是一場夢,是否太長了點,卻又太短了點。或許有人甘愿用性命換一場美夢,有人能狠心斬斷前塵,孤身上路,但他一樣都做不到。 錦從沒有一刻像現下這般明白,他的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與沁走了兩步,停在窗邊。窗里是將開未開的藍花楹,龐大的樹干肆意伸展,閑閑地落了一枝到她眼前,有柔嫩的花瓣從苞中緩緩張開。 醫仙的睫毛垂下了,她像是在賞花,又像是沒心思賞花。 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錦聽見與沁的低語。 “那夜究竟得兇險成什么樣子?她問,“讓你……不得不用了這樣的禁術。” 行云回來得很快。 他將帶來的東西一樣、又一樣放到桌面上——攏共也不過兩樣:一件外袍,一根金環。 外袍浸了血,皺巴巴的,像一團干癟的植物;金環從中間斷裂,碎成三段,斷口泛著鋒利的光。 與沁瞪大了眼睛,看看錦,看看桌子,再惡狠狠看向行云,咬牙切齒道:“你可真是禽獸。” 她張牙舞爪完,復又關切地問錦:“如何?” 只見錦愣愣地望著桌上的兩樣東西,有霧在他的眼睛里渙散開,叫人分不出他究竟是在看著什么。 “是哪一個?” 錦好像完全聽不見她說的話,仍是那樣,頎長地站立著。 “……你想起來了對嗎?” 靜默,又是靜默。這是個無聲的夜晚,靜默下有沸騰的真相,一觸即發。 行云動了。他抬起手,朝著錦的方向,于是錦倉皇地后退了一步。他便將手放下。 “你……阿錦。”行云模仿著與沁的樣子叫他,看上去有些笨拙。 好在行云是個聰慧的學生,第二次便變得流暢許多。 他叫:“阿錦。” 錦一瞬間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躲避著行云的目光,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在外袍和金環中游移,向前又縮回。行云想握住他的手,卻被他用極大的動作躲開,叫他差點沒站穩。 晨光漸漸把天際線染白了,一切都即將蘇醒。 錦的手指,最終落在了隱約亮起的金環上。 他的指腹點在斷面,被毫不留情地刺破,冒出晶瑩的血珠。 然后他便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