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最后一段劇情
10 今日天氣頗好,春氣盎然,青雀落到屋檐上,“啾啾”地招呼著庭院上的云與風。 趁著這幾分日頭,錦將書房中的卷軸古籍都搬了出來,攤在院子里曬。與沁以往笑他古板,捏個訣的事,非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一本一本翻開鋪平,麻煩得要死。話是這么說,她卻也跟在錦身后,老老實實地幫他抱著書,順帶也蹭上一蹭白日的好春光。 可惜現(xiàn)下錦統(tǒng)統(tǒng)記不得了。 與沁同他講,他叫錦,是天界的小仙君,又說他受了重傷,所以將從前的事都忘了個干凈。 臉和眼睛都圓乎乎的小姑娘站在床邊,頗為驕傲地指指自己:“至于我嘛,是你的好友、摯友、知己至交。” 錦卻不大捧場,只問道:“……我原是仙人來的么?” 與沁氣得要死,看著面前人傻里傻氣的模樣,勉強大度地原諒了他的無禮。 “好吧,你好好養(yǎng)病。這幾日若無太大不適,便可回你的仙府去啦。”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在用靈力探查錦傷勢的時候,竟在他的靈臺間發(fā)現(xiàn)了一道裂痕。裂痕不深,卻足以讓與沁懷疑,他的失憶并非意外。 七日后,錦回到了睽違已久的家中。 雖擔了個仙府的名頭,此地卻更像是一間普通的宅子,木門矮墻,檐上覆著青灰色的鱗瓦。甫一進門,便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靠墻散落著幾棵樹。錦在這方面倒沒有讀書人的風雅,種的分別是:桃、梨和杏。 “既可賞花,還有果子吃,甚好。”錦不由得稱贊起從前的自己來。 果樹下放著一張?zhí)梢危赃呥€有梨木做的矮幾,一本半翻開的書擺在上面。若不是書上已經(jīng)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實在難以想象此間的主人已離開許久,甚至還不慎丟掉了自己的記憶。 如今回到這里,錦雖然忘了個干凈,但身體卻率先動了起來,單單是坐在椅子上,手便自然而然地向下探去,從身后的抽屜里摸出一冊薄薄的詩集來。真不愧是我的家。錦嘆道。他才住了幾日,卻已經(jīng)十分得心應手了。 對于失憶后的錦來說,家里除了熟悉感外,還變得新鮮不少。他現(xiàn)下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小宅子里探索,每個邊邊角角好像都可以找出自己曾經(jīng)留下的東西。一本集子、一枚桃仁、一支木簪、一塊沉香……他看著面前琳瑯滿目的小玩意,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可實在有幾分情調。 作為一個文人,屋子里也少不了錦寫的幾句酸詩。詩中有風雨、鳥雀、新葉與落花,心情有時明朗有時惆悵,和人世間許許多多的詩人無異。自然,“相思”也是所有的詩人避不過的主題。 錦最初找到這一篇“相思”為題的詩作時,還頗為驚異。直到后來,這一組“相思”越來越多,厚厚摞了一大沓,錦便也漸漸習慣了,只偶爾好奇一下:原來我從前也是愛慕著某個人的嗎? 他現(xiàn)在還全然沒有“我就是錦”的實感,這屋子里住過的那個錦,好像是另外的哪個人,喜歡讀書、喜歡寫詩、喜歡院子里開花的樹、喜歡春日里鳥雀嘰嘰喳喳的鳴叫,還喜歡著不知名的某個人。這也是我喜歡的嗎?錦眼下確實是茫然的。 直到某個春夜,錦遇見他。 在此之前,錦隱約有感覺到小宅子附近似乎有什么人。但他的仙府原本便坐落在天庭里,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興許是哪位仙友路過也未可知,他就沒有放在心上。 約莫是將錦的不在意當成了一種默許,那人變得大膽起來。先是靠得更近,近到讓人無法再將其當作“路過”,緊接著,便是一道視線,在錦走出院子或坐在窗邊時,追隨著他的身影,流連在他線條好看的側臉上。 就算是好脾氣的錦,此時也有點氣惱了。 這天晚上,錦早早地便吹了燭火,躺上了床。果不其然,黑暗中很快傳來另一道呼吸聲。為了不錯過任何一個機會,錦往下壓了壓自己的呼吸,好讓他能清楚了解到對方的動向。 腳步聲也漸漸響起來了,沒過多久又戛然而止,似乎是停在了緊閉窗前。 一個窗里,一個窗外,二人俱是再無動作,好像靜止在了這片黑暗中,只余下用盡全力按捺、再按捺的一呼一吸。 先忍不住的是錦。 眼看著窗外那人一動也不動,料想是時機已到,他翻身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氣吞山河般一把推開了窗。 抓到了,你這該死的登徒子—— 哎? 錦一下子怔住了。 窗外那人也被錦嚇了一跳,劍眉微蹙,不知道該向前還是后退,便只好立在原地,微微低頭看著窗里的錦。 這個姿態(tài),讓錦能輕易地看清他長且密的睫毛,遮在狹長的眼眸上,卻遮不住眼中熠熠的光。那光像是月下寒冰,既冷且亮,光滑的冰面上,錦看到自己的倒影。 于是他的神魂便一下子顛倒了,為著這個倒影,他愿意付出一切,若拿飛蛾撲火作比,那么錦就像縱身躍進冰川的游魚,與風雪被一同封存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這個寒冰雕刻成的英俊男人正站在他的窗前。院子里的花樹都開了,一棵棵春桃、春梨與春杏。粉白的花瓣和著暖風在男人的身后揚起,是一副任誰都會心動的畫卷。頭頂?shù)男邱芬脖淮騽恿耍敛涣呦У芈湎氯f千星光與月光,將這個小院子一下照得亮堂堂的。正所謂春、花、月、夜。 是他吧。 錦甚至都不需要一個答案。 那些一筆一劃寫就的,毫無疑問,是獻給面前這個人的。 到了此時,錦飄蕩許久的思緒與魂靈終于真正落回到了這個身體里。再沒有什么能讓他清晰地明白過來,他就是錦。 是喜歡讀書、喜歡寫詩、喜歡院子里開花的樹、喜歡春日里鳥雀嘰嘰喳喳的鳴叫的錦。 是喜歡著窗外這個英俊男人的錦。 半晌,行云好像終于記起來自己同與沁的約定,向后退了一步,作勢要離開。 錦也終于從夢中醒過來,想也不想地出聲:“站住!” 行云的動作一頓,定在原地。 錦因為著急,手撐著窗欞,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頭發(fā)和衣襟一同凌亂地散著。 他慌慌張張地喊:“你叫什么名字?” 這下慌張的輪到行云了。他抬起手又放下,想上前一步,卻還是停在原地。 “你……不知我的名字?” “我之前受過傷,將前塵往事盡數(shù)忘卻了。”錦答。 于是他便看到面前的男人一下子沒了動作,也沒了聲音。半晌,他才后退幾步,而后轉身離去。明明每一個步子都踩得穩(wěn)穩(wěn)當當,錦卻莫名從中讀出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行云。” 這是他的背影消失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錦猜測,這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 行、云。行云。 覆水不可收,行云難重尋。 他還會再來嗎? 這夜思緒太雜、太亂,待到星光盡收,錦才合上雙眼,沉沉地墜進一個更加紛亂的夢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