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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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靈章已然目瞪口呆,他遠沒有想到這一層,是了,憑什么數百豪杰英雄,他賀靈章能活下來呢,連他自己都覺得蹊蹺的那個小憩,若是擺上臺面來說,恐怕更加站不住腳,這一深思,不由深感惶恐。 他想起臨行前父親曾嘆息著對他說,江湖兇險,也許會讓你失望。他從未曾想過他所要經歷的江湖是這番模樣,是如此的血腥殘酷,我不犯人,人卻要殺我。林濤颯颯夏風卷席,賀靈章忽然覺得心中一片空茫,所有的豪情萬千都化作渺渺青煙隨風而去,一個鮮衣怒馬的夢也在細碎的林濤聲中悄然破碎、零落成泥。 而今安在。 二十歲的賀靈章,似乎有些明白了,這四個字。他將手探入懷中,按住枯法真人要送給聞之賢的那四個字,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會幫我么,老聞。” “你出生多久,我便與你相知多久,怎可不幫。”聞之賢一笑,又說了些寬慰的話,“不僅是我,想來我爹也不會袖手旁觀,再憑你爹的本事,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他走上岸來就地用泥土堆了一個窯爐,在地上摸索半天,終于找到臨下水前扔在岸邊的錦囊,從里掏出一支火摺又撿了一些枯枝,很快便在窯里升了一堆火,竟是手法極為熟練。 “想不到你還會這些?”賀靈章不禁有些驚奇,其實兩人進了野山之后,他對聞之賢就感到越發的驚奇。 “唉,你以為我爹好到哪里去嗎?”聞之賢嘆了一口氣把濕衣蓋在土窯上,又伸出手去烤干身子,“這樣沒有煙,不易被人發現行蹤,衣服也干得快。” 賀靈章也盤腿坐在火窯旁,忽然寬了心又起了些別的心思:“昨日我與枯法真人一同飲茶,同他說到了你。” “什么?”聞之賢一愣。 “我把你平時贊美他書法的話原封不動轉告了,他說世上很多人贊他劍法卻鮮有人留意到他的字,你別有見地。還說,很少有人用之子于歸介紹自己的姓名。” “他怎么曉得我怎么介紹自己的?!”聞之賢雖然一向沒皮沒臉慣了,但此時此刻也不由得大窘起來。 “廢話,他要贈字給你,難道不問清你的姓名么?”賀靈章白了他一眼。 這一回聞之賢的聲音提得更高了,人也幾乎跳起來:“什么?!贈字?!” 賀靈章終于笑出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對的,贈字,枯法真人給你寫了四個字。” 聞之賢伸手就要接,但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都是泥漬,連忙抓起半干的衣服狠狠地猛擦了一通,這才兩手接過,此時拿在手中,卻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近鄉情更怯”的感覺來,遲遲不敢打開。他屏息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才慢慢打開絹帕展開那副字。 他看著那四個字久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卻驀地笑了出來。 “怎么,喜上眉梢?”賀靈章瞧不出他的心情,只好瞎猜。 “我想起在大殿中看到枯法真人,其實我未曾見過他,但是看到他的身姿神采的那一瞬便確定了,我問他可是枯法真人,但是他卻回頭看我,說我,想必是聞之賢。”聞之賢的話有些沒頭沒腦,賀靈章尚不太懂,他便將宣紙折起又小心翼翼包好放進了錦囊中,而后抬頭笑道,“子望,你這個情,我承下了。我聞之賢,之子于歸、思賢如渴,今日只差娶一個好娘子了。” 待到衣服干透,兩人撲滅了火又將土窯踩踏,重新覆蓋了一層草葉收拾得看不出絲毫痕跡,這才繼續沿著溪流向外探尋而去。 雖說是夏末,天色仍是很晚才能落下暮色,只是這兩人在密林中已經摸索太久,不知不覺,天終究是慢慢地昏沉了下來,日頭一落,方向則很難判斷了。 “可惡,華山地界居然如此之大!”賀靈章憤憤地一拳捶上身側的樹干,他醒來已是正午,而后便忙于奔逃,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奔波了整整半天,雖說路程不算什么,但是腦筋卻是一直緊緊繃著,此時已是又餓又乏。 聞之賢捏起腳下的泥土捻了捻輕嗅幾下,臉色不大好看,從半個時辰前他們似乎就一直在左右的范圍內徘徊,不曾前進過,恐怕是碰上了高人布下的障眼陣法,然而這個高人似乎也沒有害人之心,他們所到之處均離水源不遠,好像只是勸人知難而退。他攥了攥拳頭,看看天色,日頭已落,但是蒼空灰蒙,連一顆星也看不見。 “子望,從現在開始我二人不可再一起行動,”他從懷中錦囊里取出兩枚掌心雷,“這里已經被人布下了陣法,二人相依只會越陷越深,等會你蒙上眼,我將你推向何方,你便提起輕功埋頭往前沖,一路聽聲辯位負陰抱陽,遇樹則取其南側、遇水則走起彎環之內,若是一千步內都多是林疏草盛的空曠之地,這陣便是破了,我不敢說出處通向何方,但想必是一個安全之地,破出陣法便放出這枚掌心雷,我也一樣,懂了么?” “懂了。”賀靈章全然相信聞之賢,也不再多問,只接過掌心雷放入懷中,又從衣服下擺撕下一條布來蒙上了雙眼。 賀靈章眼前一片黑暗,卻全然不覺懼怕,聞之賢在身后喝了一聲走,便覺得自己似乎是被全力推出,但整個身子卻輕飄飄又靈快地向前竄去,翩若驚鴻一般。他無暇多說些什么,耳側風聲獵獵,前方位置是未知的黑暗,只有一心向前沖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豁然間覺得呼吸到的空氣不太一樣了,原本困在密林之中,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土腥和草木的味道,但是忽然之間,空氣變得清爽干燥了許多。仔細聽來,前方也是一片開闊,沒有潺潺水聲和風吹樹葉的瑟瑟聲,賀靈章不由心中大喜,提起丹田中全部內力灌足全身,步走流星一般。 賀靈章腳程極快又異常敏捷輕靈,按理說沒有什么可以絆得住他,更何況他已經到了開闊之地,可陡然間,他卻好像是被憑空絆住一般,整個人往前一撲翻倒在地,這一撲一翻,居然墜落了下去。 賀靈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然逼近了一片峽谷,方才的開闊正是到了山崖之際,是以樹木漸少,他被機關絆住,當即順坡跌落在坡壁之上,劇痛襲來還未來得及作何反應,整個人再難控制地沿著巍然斜聳的山坡翻滾下去,意識也跟著猛然跌入一邊混沌之中。 賀靈章再慢慢恢復意識時只覺得渾身劇痛,迷迷蒙蒙地睜開雙眼,眼前卻是用竹子修建的屋頂,他腦子里空空蕩蕩地躺著發了會兒呆,這才漸漸回過神來,不禁急忙勉強坐起身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有些大,身上細致地綁著繃帶,置身的房間都是以竹搭建,簡單卻不失風雅,他正皺眉打量四周,竹門一動,從外屋走進一個男人來。 這人看起來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身形瘦而不弱,膚色牙白但留下不少風霜痕跡、顯然青春不復。纖長濃秀的劍眉下壓著一雙很有棱角的瑞鳳眼,眼角明明收在中間卻尾稍微翹,俊美之中更有一絲別樣動人的妖艷,只是眼下已經微有細紋,另是一番成熟氣韻。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口線條鋒利的薄唇,顯淺淺的赭紅色。實則更為驚人的是,一頭長發,居然是淺近乎白的紫灰色。他雖然身著粗布麻衣,卻似乎有謫仙氣質,只是老態已顯淡抹滄桑,又沾染了俗世煙火,折去幾分神采。 但若時光倒流十幾年,想必遺世獨立、風華絕代。 男人穿了一身寬松的堇色長褂,手里端著一只木盤,上面擱著碗、紗布還有一只小臼,皆散出苦苦的藥香,見賀靈章已經轉醒坐起,面上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小兄弟,想不到你身體這么好,這便已經醒了,正好趕上早上換藥,倒也方便了。” “我睡了多久?”賀靈章心里想到聞之賢,不由著急道。 “一天兩夜而已,”男人笑了笑,在他窗邊的柜子上放下木盤,“你從山崖跌落,好在上半程山勢不算險峻是翻滾而下的,又落入我的捕獸網中,只斷了兩根肋骨不曾傷及內臟,腳踝有些扭傷,身上都是刮擦出的皮rou傷,不打緊。” “多謝兄臺相救。”賀靈章想要抬手作揖,右肋卻猛然一陣疼痛,不禁弓起身子來。 “不用這么多禮節,我先幫你換藥吧。”男人順勢褪下他右半邊衣裳,取過石臼來將碾成膏的草藥敷在痛處,藥效居然立竿見影,清涼之感立刻蓋過了原先的痛楚。 賀靈章換過藥又喝過藥汁,身上也舒坦了許多,終于徹底緩過來,沉默半晌兀自整理思緒,男人也靜靜坐在一邊不曾打擾,畫面居然很是靜謐和諧。 “請教一下兄臺,這是何處,離華山派主殿一片有多遠?” “這里是華山南部一處山谷谷底,離華山派所居之處,足有一百八十里腳程。”男人并不多嘴,只是如實回答賀靈章的問題。 賀靈章心里卻是大驚,沒想到整整半天疲于奔命,居然走出這么遠,心中不由更加擔心聞之賢來,不由再問:“這里可是什么村落么,還請兄臺幫忙問問村人,有沒有見到與我一樣…落魄的青年人,只是比我年長一些。” “這里不是村落,我一人獨居在此,卻也不曾見過與你一樣落難的小兄弟。”男人一側首,仿佛是對賀靈章的處境頗有了些興趣。 “你一個人……獨居谷底?”賀靈章心里突然有了一些警惕,他沒有忘記聞之賢曾說山林中被人布了陣法,一個如此風姿的人居然獨居在陣法后的峽谷之底,未免叫人起疑。 男人卻只是非常坦然地點點頭,兩人又沉默片刻,他忽然如夢初醒般擊了一下掌,慢慢起身去拿掛在墻上的那柄劍,兩手捧著劍走到賀靈章面前:“小兄弟,敢問你這把劍是從何而來?” 賀靈章死死地盯住男人的臉,好像想把對方的臉盯出一個窟窿來似的:“你是何人,問這作何?” “我叫岑一,這是我用過的劍。”男人仍是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