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第三總院。

    ICU病房。

    一個頭發全白的老人衰弱地躺在病床上，嘴巴微張，面色死灰，渾身插滿了管子。

    醫護來來回回地走動，隨時檢查著他的生命體征。

    主治醫生臉色不是很好，低頭囑咐身邊護士，有動靜就叫他。

    整個偌大的走廊外面只站著兩三個人，眼睛哭紅了的秦楚楚，秦萬晨的貼身助理——四十多歲的老穆，以及看到新聞趕過來的星源法務部的總代理律師，常楊。

    重慶往這邊的飛機不是很多，所以，身在HK的陸之瑤反而是最先到的。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秦楚楚期盼地抬頭，一看竟是多年未見的一個人，厭惡的心情幾乎是本能的就冒了出來，皺眉道：“你來做什么？！”

    陸之瑤沒想著慕穎的孩子能給自己什么好臉色，來之前，她也做好準備了。

    陸之瑤疾步往前，放下了行李，靠在玻璃上，看著ICU里躺著的那個男人。

    “你爸爸怎么樣了？”

    秦楚楚嫌惡地打量她，“老姑娘，一天到晚的悲春感秋，不是說愛我爸嗎？幾十年不見你人，現在跑過來，怎么覺得他還會分財產給你？你兒子死了，最大的仰仗沒了，輪到一條狗也輪不到你，滾！！”

    陸之瑤想到秦楚楚的話會說的很難聽了，也沒在意，只一雙眼停留在秦萬晨身上。

    眼眶一點點的紅起來了。

    是啊。

    她兒子死了。

    如果這個時候秦慕然還在的話，秦萬晨不會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十年說病危就病危，也不必東奔西跑。哪怕秦萬晨真有不行的一天，秦慕然也會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夜里9：00.

    主治醫生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書。

    秦楚楚抓著手機，快哭暈過去。

    走廊再次出現了腳步聲，一個大步流星，另一個小碎步，夜色寒涼，小姑娘滿口吐出來的都是白霧，大年初二特別不好打車，他們是坐摩的過來的。

    秦慕深神色肅穆，牽著她，走過去先和主治醫生核實了情況，簽了字，下一瞬秦楚楚就撲了過來。

    小姑娘識時務地讓開。

    秦楚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奇怪的是，前十幾年她都沒和這個父親多親近，這一刻卻覺得自己的天像是要塌了。

    慕穎死后，秦萬晨是唯一一個肯管她的人，有時候連哥哥都懶得管她的。

    秦慕深摸了摸她的頭發，只沉穩地開口：“常楊和穆叔呢？”

    秦楚楚好不容易停下抽噎，眨了眨眼說：“常律師去派出所了，穆叔叔在公司，常楊剛和我說，秦孟的那個事還在發酵，公關部一直在加班，可沒什么作用。”

    “真相是什么樣？”

    ——秦慕深看過新聞，新聞上說，和秦孟好的一個小明星，突然因為涉毒被警察抓起來了，被抓的時候她正和秦孟在一起，所以秦孟被扣下了，具體的結果還沒出來。

    前腳秦萬晨放權，鬧得大張旗鼓，后腳繼承人就出問題，星源的股價在過年這幾天持續暴跌。

    秦楚楚很委屈，揉了揉眼睛，嗓音哽咽——

    “我不知道啊！我們根本聯系不上秦孟，常楊都跟他碰不到面。警察把他捂得特別嚴實，據說本來就查了這些販毒的人很久了，突然咬住了肯定不讓任何人插手，還說……這次好像是有人匿名舉報的，具體是誰不清楚。”

    有人匿名舉報一個三線小明星涉毒。

    從而牽扯到了秦孟。

    所以這事，說不準是沖著那明星來的，還是沖著星源地產來的。

    “字我簽了，人要搶救，這張卡你拿著先押在住院部扣費，藥和儀器都用最好的，治療方案聽醫生。”

    秦慕深一只手放在秦楚楚肩上，一字一頓地囑咐著她。

    “我現在要去趟星源，幾天內可能都沒辦法回來，你照顧好小茶，隨時告知我這邊情況。”

    “楚楚，聽清楚了嗎？”

    秦楚楚眼淚又流出來了：“爸這樣了，你還要去忙嗎？”

    “是。”

    “星源不能就這么倒下。”

    “回答我，照顧好小茶，明白了嗎？”

    秦楚楚扁了扁嘴，哭出來：“……好。知道了。”

    男人頎長的身影站起來，走過去抱住小姑娘，和她溫柔說了兩句話。

    秦楚楚看了一眼正在急救中的父親，眼眶里眼淚奔涌而出，問道：“如果爸突然出事怎么辦？你就不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秦慕深將身上的東西都給茶茶拿好，俯首親了她一下，這才看向秦楚楚。

    “救人是醫生的事，我在這兒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楚，堅強一點，哥哥在。不怕，嗯？”

    秦楚楚哭得不能再哭，終于這才抿住嘴，吸口氣，點了點頭。

    ＊

    蘇念茶靠在醫院的長椅上。

    自從10歲以后她再沒有在醫院里過過夜了，她不知道這一刻外面在發生著什么風起云涌的變化，網上，事情還在發酵；新聞，沒有發布任何確切的消息。

    秦楚楚實在是哭累了，一邊說話一邊睡了過去。

    小姑娘摸著自己膝蓋上女孩兒的頭，一雙眼定定看著病房。

    陸之瑤從醫生的辦公室里走出來，眼眶紅得很厲害，看見了蘇念茶，一步步走過去，站到了她的面前。

    蘇念茶始料未及地看著她，半晌叫了一聲：“阿姨。”

    陸之瑤看著她，眼神莫名帶了恨意，笑了一下說：“我沒見過你。看上去你出身也不太好。你不覺得今天這個事太湊巧了嗎？說不定是有人故意把秦慕深拱到這位置上去。”

    頓了頓，她又說。

    “他要是成了星源的繼承人，你猜，將來站在他身邊的還會不會是你？”

    這人的敵意來的有些莫名其妙。

    小姑娘定定看了看她，半晌突然說：“……您現在不該最擔心秦伯父的身體才對嘛。”

    談情說愛了一輩子，偏偏人在ICU的時候，說起了什么家產的事情，這，是真愛嗎？

    陸之瑤沒料到她會被這么反駁。

    蒼老的臉微微變了神色。

    一向的冷靜自持出了點問題似的，無法維持。

    她轉過頭，慢慢攥緊了拳頭，無語離開了。

    蘇念茶以為陸之瑤只是一時興起說這么一些話，沒料到第二天，秦慕深抽了空趕回來時，陸之瑤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又過來了。

    男人和主治醫生在談話，知道了昨晚搶救過后，秦萬晨的情況又暫時穩定了，不過還要繼續密切的觀察。

    老穆帶了些食物過來，給了蔫蔫的秦楚楚和蘇念茶。

    陸之瑤站在玻璃窗前許久，片刻后走到了秦慕深面前，吸口氣，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似的說：

    “阿深，如果秦孟真的無辜，那么內部消息早就傳出來了，到現在還沒戲，肯定是他真的有問題。星源是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不能一天無主，請你相信我，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是不想你坐到這個位置上去的，可你爸爸現在這樣，我相信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回來……”

    “這對你來說沒任何的損失。”

    “你就當是了了他一個心愿。”

    “慕然也不在了，不會和你爭。”

    “你就好好地呆在星源吧。”

    她嘆了口氣，溫柔又識大體地略帶遺憾失落地說：“……可以嗎？”

    秦慕深淡淡看著她，沒動。

    他沒動，可是隔壁長椅上的小姑娘，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男人看著陸之瑤，淡淡說：“事情穩定下來之前，我肯定是會留在這兒。”

    陸之瑤搖了搖頭，說：“我是說以后。你爸這么老了，秦孟栽進去以后，你覺得還有誰可以呢？”

    一聲輕笑傳來。

    整個病房都很安靜，這一聲清脆爽朗的輕笑就顯得很突兀。

    老穆和常楊的眼神都掃了過去。

    秦楚楚也啞然。

    他們看到座位上那個小姑娘打開了塑料袋，咬了一口生煎包，好笑似的笑出了聲來。

    陸之瑤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她擰眉。

    忍著脾氣啞聲說道：“我說的不對嗎？難道如果換成你，你會愿意自己的親人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你都還不愿意回家管一管家里的事嗎？”

    “星源和我沒有半點關系，利益沒有我一分，我這么做都只是因為我愛萬晨！”

    小姑娘點了點頭。

    蘇念茶一雙清澈的眸朝她掃過去，卻是頭一次帶了些冷冽諷刺的味道，小巧的手指捏著油乎乎的包子，一向柔和乖巧的性子這一刻像是被觸動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您當然是愛秦叔叔了。不然怎么會生下孩子還一輩子不婚。一直到他老的躺在ICU里了，還在想著怎么才能了卻他的心愿。”

    “您對他不娶您的做法都恨不起來，當然是因為臣妾做不到了。所以，有些恨和不甘就只能發泄到別的人的身上，比如我。”

    “又比如，我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