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長廊裝著玻璃，倒映出他們的面孔，白舜水看著玻璃，奇怪問道：“我們?nèi)ツ?”

    “很快就到了。”鋼琴家笑了下，“不用著急。”

    白舜水忽然見謝隕星停下來，眼睛發(fā)直地盯著那來往的研究員，扯了下他的手臂：“你在看什么？”

    謝隕星的語氣凝重：“宋雨涵，我剛剛好像看到她了！”

    幾乎是瞬間，謝隕星就朝那些白衣們跑過去，白舜水想攔，但來不及了，看向原地的鋼琴家，鋼琴家微笑道：“小主人有事，客人，那我先帶你參觀這里吧。”

    白舜水遲疑地望了眼謝隕星的背影，只覺后背陰颼颼的，但一時也找不到人，勉為其難同意了：“行吧，那我們先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待會再與那家伙會合。”

    鋼琴家?guī)е姿此┻^長廊，拐了數(shù)個彎，穿過一個電梯，再往長廊內(nèi)走，抵達(dá)后一層，沒入眼底的是一扇紅棕銅門，白舜水心道，這研究所的門也不怎么樣，只有在半個世紀(jì)前才用銅門，亓見清后期勒令翻新老建筑，這種門早就淘汰了。

    白舜水有些不耐煩：“快開吧，我倒要看看，地下三層的研究所和正常研究所有什么不一樣的。”

    鋼琴家進(jìn)行了指紋驗(yàn)證和人臉識別，在這扇銅門打開的剎那，身后的大門發(fā)出沉重一聲撞響，竟是關(guān)上了。

    突然沒入的光線刺激得白舜水用手擋住眼睛，身后響起了咆哮聲，那聲音很沉，像虎豹的嘶吼，近得像緊貼耳膜。

    白舜水將手指挪開，卻驚得往后退了一步，靠上了背后的玻璃。

    是一個個裝在透明玻璃罐里的“人”。

    或許不該稱之為人。

    他們生得奇形怪狀，由人和動物組成，像是克隆的失敗品，離白舜水最近的“人”上半身是人的軀干，雙臂揮舞，垂著長發(fā)，而他的下半身是馬，四蹄踏地，如同神話里高舉戰(zhàn)劍的半人馬，這種半人半馬的怪物混在其中竟然還是比較正常的……相比起來孔雀、螳螂、蜜蜂、單細(xì)胞生物、長得很像大型“痞老板”的東西……

    白舜水這輩子受到的驚嚇也沒有今天一天來得多。

    身后貼著的玻璃發(fā)出刺啦聲，正對上兩顆黑葡萄似的大圓眼珠，白舜水眼皮一跳，飛快躥到了豬先生的身后。

    眼睛的主人是個蜘蛛人，下半身是龐大的蜘蛛形體，上半身卻是個長發(fā)垂腰的小姑娘，因?yàn)椴恢廊祟惖男邜u，yin蕩裸露著上身，粉白色的乳在半空顫動，她用那種天真無邪的目光觀察白舜水，像是在好奇為什么這個東西穿著衣服。

    白舜水越驚悚，蛛人越是好奇，嘴里吐出雪白的絲線，打在玻璃上。

    絲線被特殊材質(zhì)的玻璃擋住了，蛛女心有不甘，螯肢攀著玻璃爬在半空，咝咝地對著白舜水流口水。

    旁邊的一頭人馬幾里哇啦說了句什么話，蛛女轉(zhuǎn)過頭，怒氣洶洶，幾個生物嘰里咕嚕開始互相辱罵起來。

    白舜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心頭猶如驚濤駭浪，看向左右。

    驚慌中那些禁忌、關(guān)停、非人道、研究所的關(guān)鍵詞亂七八糟糅雜在一起，竟然生出了一絲奇異的聯(lián)想，恐懼之余，他失聲道：“這個研究所，該不會就是謝家老頭子之前被政府關(guān)停的那個吧！”

    “您猜的很對，‘女媧方案’。”鋼琴家微笑道，“主人在一計劃毀滅后的準(zhǔn)備，嚇著您了嗎？”

    “cao。”白舜水低罵了句臟話，忍無可忍，手失控地捂了下頭，他咆哮道，“把門打開，放我出去，我不參觀了，謝隕星他爺爺造的孽，我來參觀什么啊。”

    鋼琴家的笑消失了，中年人語氣冰涼：“請您配合。”

    “配合配合，配合你媽逼，滾開，讓老子走。”白舜水失控地往門走，連推了幾下也沒能推動，因?yàn)槭倾~門，雖然老舊，但是十分結(jié)實(shí)，又經(jīng)過了精密的電焊，配以新技術(shù)加持，即使用炮擊，也未必能打開。

    鋼琴家漠然地看著白舜水猶如困獸掙扎，白舜水心頭一慌，還是強(qiáng)撐著作面上無事。

    鋼琴家說：“請您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白舜水看了眼密不透風(fēng)的穹頂，深呼吸道：“好。”

    鋼琴家就帶著他參觀起來，介紹其中每個生物的品種：“波斯貓血統(tǒng)……”

    白舜水見鋼琴家并沒有威脅性的舉動，心頭松了口氣，只覺得對方是奔著謝隕星來的，問題也不大。并不看他，只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問：“你怎么還戴著面具，從我們二樓出來到現(xiàn)在，我就見你一直戴著。”

    “喜劇人生，面具才是最好的詮釋，你如果想看，也不是不可以。”鋼琴家輕笑了一聲，注意到身后的人馬蛛女還在吵架，罵了句話，“＊＊＊＊＊＊”

    不知說了什么，對面一下子就安靜了，蛛女的玻璃罐被打開，螯肢攀著地爬了出來。

    白舜水嚇得陡然跳到鋼琴家的身上，手臂抱上了鋼琴家的腰。

    鋼琴家的按在了面具底端。

    白舜水說：“你把她放出來做什么？我去，她怎么不穿衣服。”

    說話聲在鋼琴家面具摘離的瞬間停住了，底下露出一張豬臉，和那些豬臉面具不同，豬鼻豬臉，每一寸皮膚都明顯屬于異種，被玻璃反射出駭人的光線，照在豬臉人的微笑上。

    “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震透整個實(shí)驗(yàn)室，白舜水身體一軟，就往下跌去，蛛女的白絲線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

    謝隕星穿梭進(jìn)研究員之間，但是很快就被來往的白衣弄糊涂了，焦急尋找之際，耳邊傳來嘈雜的電流聲，謝隕星抬手去擺弄那個微型儀器，試探性地喚：“老陳？”

    片刻，通訊儀那端響起了喘氣，陳冶擦了把冷汗：“總算好了。你聽我說，謝隕星，你直接去八樓，八樓有一個地下水道，宋雨涵如果要離開地下三層，一定會經(jīng)過那里，我剛剛破解了地下三層百分之二十的數(shù)據(jù)，她現(xiàn)在。”

    “在杜白侖對不對，我現(xiàn)在就在這找她，你那邊能捕捉到地圖嗎？”

    “能，往前拐兩個路口，再往右直走，直到看到個黃色金屬標(biāo)志，停下來，進(jìn)入那扇門。”

    謝隕星按照陳冶的指示走，捕捉到人影的瞬間，大步?jīng)_了上去，整個身體往還在處理東西的宋雨涵身上一撲，直直叫道：“宋雨涵。”

    宋雨涵動作一頓，果斷地朝謝隕星肚子砸了一拳，那拳將謝隕星從身上掀了出去，謝隕星抓著麻醉劑撲了過去，手指誤入她的衣兜里，抓到了一根長長的穗子，費(fèi)力一扯。

    宋雨涵顧不得去拿，中指小刀飛刺向謝隕星的眼睛，謝隕星仰首一避，右臂被割到了，流了血，捂著受傷的手臂勉強(qiáng)撐住又沖了上去，宋雨涵抬腿就往前跑去。

    謝隕星追了一路，宋雨涵的腳步更快，頭也不回地朝前。

    顯然對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謝隕星除了從宋雨涵身上扯出的錢包幾乎一無所獲，他把錢包收進(jìn)衣服內(nèi)層，低聲問老陳:“出口的水道在哪，我去哪里找。”

    陳冶的聲音驚疑不定：“隕星，等等，我看了儀器歷史記錄的監(jiān)控，你們身邊還有一個戴銀面具的中年男人。”

    “對啊，怎么了？”謝隕星詫異道。

    陳冶臉色微微泛白：“地下三層，第三層分為八個樓，你目前所在的就在八樓，它的主人不明，但是管理這里的是一個叫豬先生的男人，他規(guī)定消費(fèi)者必須戴上豬臉面具，所以大家都叫他豬，也有傳聞?wù)f是姓朱，據(jù)說脾氣極好，但是沒有人見過豬先生的真容，因?yàn)樗约嚎偞髦粡堛y白色的面具，不出所料就是站在你們身邊的男人。”

    謝隕星的腳步頓了下：“那又怎么了？”

    “豬先生的彩蛋，據(jù)說能認(rèn)出他并被他帶走的人都是……有去無回。”

    謝隕星臉上血色盡失，他看著宋雨涵離去的方向，陡然咬了牙，眼前浮起白舜水最后的面孔。

    野貓下次可以再捉，但是白舜水只有一個。

    他兀地下定了決心，扭過頭，朝地下的方向奔去。

    杜白侖研究所安置的都是原始數(shù)據(jù)，并且和研究所總部的地理設(shè)計一模一樣，謝隕星從牙牙學(xué)語就被溺愛孫兒的謝平欒帶進(jìn)研究所，再熟悉不過了。

    很快就到達(dá)了目的地。

    在看清豬臉人和后面無數(shù)生物的剎那，謝隕星目露驚駭。

    沒有想到，豬先生真的長了一張豬的面孔。

    那么他逼迫客人們戴著豬面具，來食用人rou，也是莫大的諷刺了。

    而豬先生身后，白舜水被繩子高吊起，嘴巴塞了一團(tuán)布，在半空里搖晃，在墻壁的一團(tuán)網(wǎng)上，一只下半身是蜘蛛的女孩伸出濕軟的舌尖，舔白舜水暴露在外的臉，白舜水長了一張很討女人歡心的臉，因?yàn)榭謶趾蛥拹好碱^也高高蹙起，這種害怕的表情在他臉上竟有種幻滅的喜劇感。

    嘴巴被束縛之余，白舜水在吐絲聲里哆哆嗦嗦，口齒不清地說：“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制裁我。”

    原地陡然一聲槍響。

    把白舜水吊在半空的繩子一斷，白舜水往下重重一摔，繩子過高謝隕星也沒有細(xì)心到考慮這些，眼見腦袋要摔地，蛛女收縮嘴唇，吐出白絲纏住了白舜水的四肢，將他平穩(wěn)放到地上。

    白舜水回頭看了眼蛛女亮晶晶的眼睛，又瞥見她嘴角橫流的口水，果斷地往謝隕星方向跑，下一秒就被絲線箍住了腿。

    謝隕星眼睛一瞬不眨，握著雙槍，一聲不吭，冰涼的槍頭一個對準(zhǔn)半空的繩子，一槍對準(zhǔn)豬先生的顱頂。

    “放我們離開。”

    “別急。”豬先生笑，在謝隕星的威脅下鎮(zhèn)定自若地展開雙臂，“主人與前主人耗費(fèi)幾代的心血，您不仔細(xì)看看嗎？”

    謝隕星心里清楚，杜白侖研究所早就倒了，這個贗品做非法實(shí)驗(yàn)，被地下三層奇怪的人反潑臟水到謝家的可能極大，他咬牙道：“少他媽說廢物話，滾開點(diǎn)崽種，讓我同伴過來，不然我教你的豬腦袋原地開花。”

    豬先生朝蛛女點(diǎn)頭，蛛女戀戀不舍地松開白舜水，白舜水一看得了自由，飛快沖向謝隕星，在白舜水抵達(dá)的剎那，謝隕星撥動了扳機(jī)，一顆子彈旋轉(zhuǎn)著飛向豬先生的腦門。

    背信棄義、言而無信的事，謝隕星毫不動容。

    豬先生卻在原地不動，冷眼望著那顆熾熱飛來的子彈。

    無數(shù)絲線纏上了出鞘子彈，連爆炸聲都沒有響起，它就被擊落到了地上，蛛女收了絲線。

    謝隕星的臉色陡然一變。

    豬先生卻慢慢靠近，輕聲細(xì)語地問：“為什么要拿槍對著我呢，我明明是那樣忠誠。”

    謝隕星握槍的手一震，那槍隨即被甩了出去，他也被這一擊震得倒沖倒地，雙眼憋得通紅，嘴里兀地吐出一大口血：“為什么。”

    豬先生的皮鞋落到謝隕星的眼前，半蹲下身，看著謝隕星與謝平欒相似的五官，溫柔道：“待我主歸來。”

    謝隕星見豬先生一直在叫他小主人，又是杜白侖研究所這個與謝平欒息息相關(guān)的名字，不由遲疑道:“你的主人，是謝平欒嗎？”

    豬先生臉上有了一絲溫和的笑意，呢喃道：“我的主人，我的父親。”

    “他早就死了。”謝隕星低低道，他將謝平欒的尸骨從墳?zāi)估锿诔觯B爺爺?shù)哪c子都是謝隕星親手挖的，那些白浮毛黃蛆蟲令他至今記憶猶新。

    “是啊，他已經(jīng)死了。”豬先生微笑道，“我們原先也是這樣設(shè)想的，但是在那次恐怖襲擊之后，五年后主人的尸體并不是呈現(xiàn)干尸狀態(tài)，甚至有血rou，他在慢慢地愈合恢復(fù)，在被亓氏殺害之前，他預(yù)料到了亓氏的殺意，終日郁郁寡歡，我們不得已對他進(jìn)行了人工干預(yù)，不消幾個月，他就能重新站起來了。”

    謝隕星一時呆愣，過多的元素在腦海中盤旋，不知道是要先為謝平欒非自殺還是為反人類的復(fù)活震驚，好奇害死貓，恍惚中腦海中浮現(xiàn)出遙遠(yuǎn)的屬于宋沂囝的聲音。

    謝隕星，別碰那些，快逃。

    謝隕星有些渾渾噩噩，低著頭，也能感受到十幾雙動物眼睛的熾熱注視，他熟悉這種感覺，很多年前，仔細(xì)想來，那些令幼年謝隕星費(fèi)解的恐懼，從來都不是幻覺。

    他費(fèi)力出聲，顯得歇斯底里：“你故意偽裝被煮、把我們引到這里來的。你是二樓餐廳的主人，也是這些的同類，你說謝平欒也是你的父親，你們在進(jìn)行。”

    那聲音過于艱難，身后的白舜水陡然叫道：“謝平欒多年之前被中央勒令逼停的邪惡項(xiàng)目，是不是……基因改造！——”

    他們身后那些半人半畜的生物的各色豎瞳盯著了他們的黑色后腦勺，嘶吼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