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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隕星為名》在線閱讀 - 12-3

12-3

    謝隕星不知道跑了多久,半身已經被凍麻了,大片飛舞的雪花在空中旋轉,將大地浸成芒白漫漫,又被漆黑吞噬,深色的黑,白色的月,永無止境的路。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今天,裴淵和裴伊luanlun生下裴遲嶼。在謝隕星的助推下,十七年前的記憶再次被喚醒,裴淵再也無法視而不見,直至高樓徹底崩塌。

    裴家的luanlun史,持續了多年從未斷代,jiejie舅舅,兄弟表親,骨rou血親……無處不是骯臟,如詛咒般的噩夢吞噬著搖搖欲墜的大家族。

    謝隕星不知道失去了理智的裴淵會不會把裴遲嶼打死,謝隕星只知道他還欠著裴遲嶼一句生日快樂。

    新年,冬夜,也是裴遲嶼出生、裴伊死的時間。

    但裴遲嶼聽到生日快樂未必會開心,因為哥哥從來都不過生日,裴遲嶼出生的那一天起,從沒有一個人為他而笑,唯一為他笑的人死在產房里,從此之后再也沒人愛他了,裴淵也不會愛他的,裴淵愛過的只有裴伊,后來又愛上了謝忱,把害死妻子的兒子扔給了傭人,什么都給他,除了愛。

    憤怒之下的父親看著他們親昵的那一幕,會不會仿佛看到多年前自己和妻子luanlun的剎那,于是咆哮著舉起了鐵棍,打向兒子伶仃的脊背。

    哥哥太可憐了。

    什么都沒有,謝隕星好歹有mama。

    謝隕星有給裴遲嶼準備新年禮物。

    裴遲嶼打碎的骨灰壇是假的,謝隕星從不輕易就把命放在別人手上,裴伊的骨灰壇本來是謝隕星準備裴遲嶼真要掐死自己的那一刻拿出來的,但好在哥哥仁慈得下不了手,也就不了了之了。

    裴伊真正的骨灰罐被謝隕星放在裴遲嶼的床底下,一直放在現在,裴遲嶼都還不知道。

    那是謝隕星為哥哥準備的新年禮物。

    雖然說和一個人說“嘿我給你準備了個新年禮物是你媽的骨灰罐你喜歡嗎”想必會被很多人往死里打,但謝隕星認為他哥哥不僅不會生氣還會喜極而泣。

    謝隕星特意在骨灰罐外邊圍了一圈紅絲帶,包裝得可漂亮喜慶。可惜,都沒能來得及拿給裴遲嶼看。

    都怪裴淵來得太早了。

    謝隕星只能在心底祝愿裴遲嶼活過今天,如果不能,他以后就把裴遲嶼的骨灰放在自己的床底下,和未來mama的并排放在一起,好歹能騙哥哥短暫的一生里有被人愛過,投胎轉世的時候不至于太難過。

    謝隕星在公路上行走,沒有聽裴遲嶼的話去醫院,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腦海里浮起裴遲嶼的音容笑貌來。

    和裴遲嶼廝混的途中,謝隕星有過不滿,裴遲嶼以為親手揚母骨灰后,并沒有像謝隕星想象中一樣,反而走出陰霾,臉上漸漸有了笑意,仿佛與謝隕星背道而馳,這令謝隕星出乎意料地難受,像是遭受背叛。

    裴淵是不會和謝瀾離婚的,謝隕星可能從此再也見不到裴遲嶼了,等裴遲嶼死了,他對著裴遲嶼的骨灰打飛機的話,變成鬼魂的哥哥會不會怒氣洶洶地爬上來揍他?人可以和鬼zuoai嗎?

    但裴遲嶼未必會被裴淵打死,那樣最好,他喜歡和哥哥廝混。

    謝隕星胡思亂想,在漫無邊際的雪中不知走了多久,看了眼表,已經是11:25了,謝隕星大步朝中心大道走去,掐著表,等著想象中激動人心的尖叫響起。

    可是辦公廳前只有零星幾個身影,寂靜一片。

    謝隕星臉色陡然一變,朝四周看去,各種人穿過他,他聽到血液一點點變涼的聲音。

    謝隕星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轉了幾圈,最終大步朝公共電話亭跑去,給陳冶打電話。對面接通了電話,電話中的聲音語氣漸漸凝重起來:“什么?”

    “沒有!”謝隕星喘著粗氣,牙關隱隱打顫,“什么都沒有,我給他了,他也接走了我的書包,但是十一點半,什么也沒有發生,我完了,我這次要一敗涂地了。”

    “你先別慌,謝隕星。”陳冶說,“我去仔細問問,你別怕。”

    謝隕星腳步倉惶,熱氣氤氳的眼睛已經看不清路了,只是憑借感覺茫然地往前:“為什么,為什么呢老陳,我還有路可以走嗎?我mama她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

    謝隕星的手指摸上了發汗的眼,哆嗦著說:“她會恨死我的,她再也不會愛我了,告訴我老陳,我該怎么辦?”

    陳冶語氣漸漸鄭重起來,替他梳理:“你別怕,那邊的人現在還沒有消息,目前只有倆種可能,要么是我們的行蹤暴露了,要么就是背后多出來一雙黑手,站在幕后劫走我們的成果。如果是第二種,那再好不過,如果是第一種,你也不必擔心,畢竟你暴露的只是一件小事。Z的身份,他們順著網線找過來,也不會找到你身上。”

    謝隕星神情鎮定下來,發燒令他渾身發燙,仿佛聽到頭頂咝咝燃燒的聲音,他喃喃道:“你說得對,我在他們眼里只是小孩,就算是真做了什么事,這個程度在他們眼里就是小孩子鬧著玩,他們顧及情面,把我摁死的可能性不大。”

    “確實,但是隕星,出于安全保護,我建議你記得備槍逃跑,被別人甕中捉了去,我不想年年來牢里探監你。”

    謝隕星蹲在地上,指甲劃拉著玻璃板:“老陳,我要怎么辦,我還有mama。”

    陳冶嘆了口氣:“說實在的,我覺得你做的事也沒什么,就算被發現了,你求個情,他們也都會原諒你的……”

    謝隕星說:“你說的沒錯,他們還不知道我和林。”

    他的聲音倏然一頓,被嘴角無聲地抿掉了:“但是mama呢,萬一真的是被他們發現并且告訴了mama,我該怎么辦。”

    陳冶認真想了想:“那你就裝瘋吧,新水的法律條例對那群神經病較為寬松,你說你人格分裂,把所有的壞事都推給一個假人格,你媽說不準就原諒你還會可憐你繼續愛你。”

    “你他媽才有病,你罵誰。”謝隕星被說惱了,耷拉著腦袋咬牙切齒地罵。

    “我沒說你有病,不是你叫我提意見的嗎,別生氣啊謝隕星,你……喂……”對面的電話已經被掛斷了,陳冶無奈地搖了下頭,擦干凈握在手里的玻璃杯。

    謝隕星呆呆坐了好久,終于忍受不住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捂著臉小聲哭。

    他哭得身體一抽一抽,像是經歷了難以忍受的磨難和慘痛,小孩子都沒有他哭得驚心動魄、悲痛難抑、驚天動地。鼻涕眼淚都哭得流淌出來,他用手背揉著眼尾,大顆淚珠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往下墜,前襟已經被眼淚打得濕透了。

    著實傷心過了頭。

    從旁邊遞過來一支煙,被一雙骨節粗長的手指夾著,落下些許灰來。

    謝隕星沒有接煙,咬牙切齒:“沒看見我在干正事嗎,滾開。”

    他干的正事就是在用眼淚抒發絕望?

    那雙手收了回去,一簇火苗在黑暗里瞬息竄起,照亮男人眉骨間壓著的血痣,連戾氣也被沖淡很多,那雙丹鳳眼斂了斂,煙主人用手護住火,嘴唇碰上剛點燃的煙,盯著謝隕星,一瞬不眨。

    謝隕星被注視得火大,又發著高燒,費力提聲:“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好啊。”

    這聲音熟悉,讓謝隕星下意識抬了頭,看清一張熟悉的臉,也不全然陌生,但是卻摻了幾分打量的意味。

    謝隕星說:“你什么人。段南歧,你怎么在這里。”

    四目相瞪,十分沒品。

    段南歧有幾分興致上來了,說:“你剛剛說你想去死?”

    “嗯。”

    “我幫你?我還沒殺過未成年。”

    上一次謝隕星怎么求段南歧他都不肯開槍,謝隕星以為他在說笑,眼皮嘲諷一掀:“好啊,那你來啊,反正我也活不動了。”

    段南歧上前幾步一把按住謝隕星的腦袋,粗魯地往后摜起,把他對準了往一樓扔。

    被人壓著脆弱的脖頸往下摜讓謝隕星瞬間寒毛直豎,像只繃緊了的貓,尖叫著縮著爪子:“等等等……等下,我不死了,你松開。”

    “來不及了。”段南歧瞇了下眼,拎著他后頸的衣服晃了晃。

    謝隕星被那股勁沖得頭暈腦脹,扶著發燙的額頭直喊停。

    最后推搡中從段南歧手中摔了出去。

    他一屁股倒在地上,無助地捂著臉難過。

    好一會兒,他說:“……我十五歲在海邊,十六歲在山頂,十七歲時臥軌不成,十八歲在塔頂,每年都沒死成,不知道還有幾年好活,沒準在未來的某一年,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叫謝隕星的人,也沒有人記得他,只知道他來過,又死了。”

    “我會記得。”段南歧說,“我記得每一個讓我殺心大動的人,那天就不該心軟放跑任何一個酒鬼,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該把你的臉摁進地下管道讓你和那些蟲子面對面。”

    謝隕星眼睛瞪圓溜了,滿臉驚嚇地看著段南歧。

    “你知道我回去后刷了幾次牙嗎?”

    謝隕星說:“你刷了幾次牙,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忘了?”

    “忘了什么。”

    段南歧剛要開口,中途忽然回憶起什么來,忽然閉了嘴。

    濃白霧氣在空氣里起伏。

    風也飄忽不定,把月光打撈得不甚分明,沉寂了好久,謝隕星的眼前伸出一雙略顯昏暗的手,敲了敲桌子:“還有三分鐘,有什么要對新年說的嗎?”

    謝隕星盯住慘白的月亮:“我不想坐牢。”

    那一聲坐牢仿佛什么有趣的東西,令段南歧眼睛抬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他蔫蔫巴巴沒再說話,對方卻忽然開口了:“看天空,池昭。”

    謝隕星仰起頭。

    看見天空上有一團小小的光暈,那是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明亮,等到光明落下的時候,棲息在黑暗里的小怪物們都會被光明斬殺。

    段南歧看著那團光暈:“沒什么好祝的,就祝你新的一年里萬事順遂、心想事成、光明美滿吧,陌生人。”

    “謝謝你。”謝隕星說,“雖然我已經沒有未來了。看那塔,也許幾天后,我就要從最高處跳下來變成一灘血水。”

    段南歧聳了下肩,臉上露出與之前渾然不同的笑,眼底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漆黑幽深:“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騙我說你叫池昭,但是你的時機選錯了,要永遠集中注意力,謝隕星。”

    “現在抬頭看。”

    隨著這句話,謝隕星下意識抬頭。

    凌晨的最后一秒,擺鐘的秒針歸入零。

    00:00

    那一剎那。

    煙花燒成了一朵云,似流火噴焰,漫天金落如雨,火樹銀花,將黑暗拂成雪亮,萬千煙花爆濺在半空里,傾倒流瀉而下。

    與其同時,中央大道里竄起一聲沖破耳膜的尖叫聲:“快來人,這里有尸體——”

    謝隕星猛然從座位上站起,朝著欄桿往前看。

    尖叫的來源處圍繞著一大群民眾,遲到的場面降臨,被警衛和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接連響起孩童剛受到驚嚇后的哭叫聲。

    半小時,只遲了半小時。

    謝隕星壓根沒時間多想,他心跳得快要躍出胸膛,一手扶著欄桿,一躍而下,兩三步踩著草叢滑過去,飛奔向中央大道。

    只是忽然間,他如有所感,猛然回過頭。

    原地空空蕩蕩,那個先自稱是雷鋒后來又說他叫段南歧的男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