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常坤下意識以為身邊還是當年的同伙,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要做什么。可惜身后只跟著三個第一次下地的菜鳥,陸衣錦反應最快,倒著就要往回爬,屁股又撞上張鶴澤的頭。張鶴澤本來就頭暈眼花,感受到這柔軟的觸感,差點氣絕。李沛也行動起來,可是上方擋著兩個人,阻塞了退路。 常昆沒來得及喊第二聲,一陣腥風襲來。他已經快到達盜洞的終點,突然被什么東西卷挾著掉到墓室里。李沛感受到常昆消失,心中一橫,干脆放開手腳任由自己下落,在落地的一刻就地打滾,同時抽刀出鞘。她什么都看不見,下意識后退貼著墻壁。眼前腥風陣陣,她聽見常昆的吼聲,心里非常焦急。洞里其余兩人也接連掉下來,盜洞在地上灑出一方小小的光明,在這片光中,有條蟒尾一般的物什一閃而過,光線及處,黑色的鱗片排列緊密,而地上卻是斑斑血跡!李沛對著二人大喊閃開點火!陸衣錦聞聲滑到她身邊,迅速點著火把,又引著另外兩個,一個扔給張鶴澤,一個塞到李沛手里。 “沒事吧”他借著火把的光線上下掃了一眼李沛, “沒事,快照那邊” 三人沿著墻向常昆搏斗聲響的方向快速移動,一齊伸出火把。 影影幢幢間,一個怪物的外形被火光勾勒出來。它有好幾支蟒蛇一樣的觸手,每個都有成人大腿粗,在空中混亂的揮舞,腦袋上方長著不知多少眼睛,眼珠烏黑,每只按不同的節奏眨眼,看的人一陣惡心。常昆被一只觸手牢牢卷死,本想縮骨,可他發現自己縮一點纏的就緊一點,只能奮力抽出右臂,手持一把烏金匕首搏斗,他沒想到李沛三人會跟著他,當即大喊:“上去!” 陸衣錦聞言想抓李沛,卻抓了個空。李沛投出火把,擊中怪物的頭部,那東西碰到火,吃痛般尖叫一聲,嘶啞難聽。被火燎到的眼睛一齊閉合,整個身子向后退了退,觸手的攻勢也弱了許多。李沛抓住機會,離弦之箭般飛過去,趁怪物還沒反應過來,騰空而起,舉刀劈向它的觸手。這一刀干脆利落帶助跑,力道極大,觸手一定會被劈斷。連身處險境的常昆見了都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刀與觸手相接,發出金屬般的響聲,李沛虎口一麻,血流了出來。手中刀崩了個口子,而觸手竟毫發無傷! 不及她反應,被激怒的怪物全力向她襲來,三條觸手包圍了她。她一矮身子,打了個滾,躲過第一輪襲擊。忽然聽到常昆大喊:“小心!”原來墓室幽暗,不知何時一條觸手滑到她的身后,猛然發力將她卷起。更直接將她拖到頭部,倏然張開血盆大口。怪物的嘴閉合時僅是一條將腦袋一分為二的黑線,完全張開卻有幾尺寬。昏暗的火光下,李沛感覺這東西的嘴內白茫茫一片,定睛看去,居然密密麻麻滿是利牙!它的牙齒與任何動物都不一樣,不是錐形、方形,竟是刀片一般鋒利的片狀。連它的食道都布滿牙齒,沒有一點空隙,看不到盡頭,陣陣腥臭更是不提。怪物將她提到嘴前,倒著塞進嘴里,李沛的腦袋入口,差點被熏的吐出來,抽出刀砍向牙齒,利牙瞬間被她崩掉幾顆。這怪物更是怒極,觸手狂甩,眼見李沛就要被尖牙吞沒。情急之下,她將寶刀橫撐,卡在怪物嘴里,刀恰好比嘴的寬度長一點,這下怪物的嘴被卡住,進退不得,張也不是關也不能。 李沛忽然覺得身上一松,常昆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硬生生用手將圍卷的觸手掰開,不等他交代,李沛身子一縮掉了出來,直直向怪物的大嘴落去!常昆倒吸一口氣,以為她要喪身巨口,卻見李沛以卡在怪物嘴中的長刀為撐,雙腳輕點,跳到怪物身上。 張鶴澤飛速思考,隱約回憶起曾經讀過的妖獸志異,有一種叫碧鯢的妖獸描述跟它很像。書中說碧鯢喜食大型動物,卻唯獨對雞避之不及。他猛然想起陸衣錦帶了雞血,大喊:“它怕雞血!” 陸衣錦一聽便知道張鶴澤的意思,他跳上觸手,游魚一般左右閃避,居然水上漂一樣一路沿著觸手跑到了怪物的軀干處。常昆算準時機驀地松手,被他壓制的觸角受到自己力量的反作用猛地彈開,正將陸衣錦撞向它的嘴巴。陸衣錦只見一張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嘴巴還因為卡住刀而大張著。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陸衣錦來不及細想,將隨身帶的雞血羊血,鳥籠驢蹄,黃米年糕全部扔了進去。常昆清楚的看到怪物嘴巴雖然動不了,食道卻開始收縮,食道中的牙齒不自主的咀嚼進入其中的食物。麻雀瘋狂撲騰,瞬間沒有了聲音,又聽見吱嘎作響,是乘血的小瓦罐被它嚼碎。眾人滿心希望雞血可以壓制住怪物,可它卻像其他東西一般,瞬間消失了。 常昆心說不好,一邊與觸手搏斗,一邊著眼準備如何撤退。忽然所有觸手停了一下。 只見它們放開眾人,齊齊伸向自己的嘴巴,似是想掏什么。常昆向內一瞥,啞然失笑:原來黃米年糕把它的食道黏住了。此刻食道瘋狂蠕動,似乎想把年糕生咽下去,可是越用力年糕粘的越緊。而口內的刀卡在某個角度,恰好擋住它把觸手伸進來。怪物好像很難受,觸手爭先恐后的伸到嘴里,所有眼睛開開合合。 常昆抓住機會,匕首出鞘扎進怪物,以身形帶著匕首一路劃開,居然生生將一條觸手豎著分成兩半!而他也在尾部一躍而起,落在地上。 短暫的沉寂后,觸手啪的爆開,血濺了眾人一身。怪物吃痛大叫,李沛提著陸衣錦的后領飛到地上。他們剛剛躍起,一只觸手就以巨力向他們方才所在的位置拍去,因慣性太大,收回時恰好拍中自己的腦袋。嘴內的刀尖因此從牙齒間隙直插進rou,居然從頭部貫穿出來。又是一聲怪叫,那東西急急轉身沖進墓道,一路沖撞的聲音越來越輕,看來是走遠了。 眾人狼狽不堪,坐在地上喘息。此時常昆向四周看去,地上散落著幾個人類的頭骨,還有刀劍兵刃。而他們來時的盜洞本就是現擴的,并沒有那么堅固,已經被碧鯢帶起的震動震塌了。 “有人受傷嗎?”他率先發問,沒人說話。常昆忽然轉向李沛,怒道:“讓你們折返,怎么跟下來了!” 李沛腦袋還是有些懵,慌忙答道:“對不起……” 常昆拳頭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怒氣沒處發,半響長嘆一口氣:“索性沒事,我再挖條上去的路,咱們盡快返回。” 李沛一驚:“不行!”見常昆沒有回她,補充道:“我們真的有很緊要的事情。” 常昆似乎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著說:“……小侄女,常叔免費給你上一課,世上沒有任何事比自己的命重要,包括別人的命。今天你冒死救人,明天那人就會出賣你。你若是為了金銀財寶進去,我敬你富貴險中求。可若是為了其他什么人,那你就是全天下第一大傻子!” 李沛越聽越不對味,也生氣了:“你這么聰明,剛才干嘛救我?” 常昆噎了一下。 是啊,為什么呢?好像沒有多想,她的樣子跟楊寶兒太像了,自己下意識就沖了上去。 李沛又氣道:“不勞您大駕,請回吧。出去之后我們會把酬金親自送到您家里。”又轉向陸衣錦:“你要是想走也走吧,不用跟著我們冒險。” 陸衣錦莫名其妙:“罵他就罵,扯我干嘛?我可還想要前面的財寶。” 常昆冷笑道:“這墓早被盜墓賊開了個底掉,別說財寶,骨頭渣子還在不在都難說。” 陸衣錦面色一冷:“你管我?我喜歡。” “哈哈哈,又是一個大傻子!” 其實張鶴澤本也起了撤退的心思,腳還未落地就遇到殺傷力這么強的怪物,前方風險深不可測。但聽到李沛說到這份上,又想到病床上的洛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山下就是泗陽縣,”李沛的聲音再度響起,“萬一怪物跑出去……” 她拍了拍身上的臟污,站起身來:“怎么都得進去一探究竟,再讓我看到那個東西,見一次我打一次。”忽然想起自己刀沒了,正好看見地上隱隱有像刀把一樣的東西,便撿了起來。 是人的腿骨。 李沛趕快丟掉,又摸了幾摸,所得皆是一些人體殘肢。她有些氣惱:“咱們闖進怪物的飯廳了嗎?!” 常昆看著她的窘相,忽然消了氣,心底升起一絲幸災樂禍。順手撿了把刀扔給她:“拿著” 李沛下意識接住,將刀微微出鞘又合起,鋒帶哨音,是把好刀。 她訥訥到:“謝了,你回去多保重。” “保什么重,我說不跟你們一起了嗎?” 李沛一時語塞,這人怎么隨時失憶的?陸衣錦聞言卻哈哈大笑,又說就知道常叔舍不得丟下我們,我們三個沒有常叔什么也干不成。 一行四人稍作整頓,吃了點干糧。現下暫時危險暫時解除,張鶴澤興致還不錯,拉著陸衣錦講起碧鯢的淵源。陸衣錦笑說可拉倒吧,你的書袋子沒我三斤切糕好使。二人接著又討論起墓室地形,行前常昆為他們畫過地圖,此時眾人的位置在主墓東側,是放陪葬生活用品的耳室。李沛卻湊到常昆身邊,“常叔,你是不是跟我爹有交情啊?” 常昆頓了頓,用酒把餅順下肚子,沉默半響。李沛以為他又不理自己了,正想起身,男人卻沉沉開口:“不是你爹,是你娘。年輕時我們……是朋友。”說罷笑了笑,“你和她長得很像。” 聽他提起楊寶兒,李沛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她強行忽略心臟的疼痛,追問到:“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常昆陷入回憶:“都是小孩子做的荒唐事。當年的我跟你現在差不多大……你娘過的好嗎” 李沛一時表情復雜,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過了許久,她才黯然到:“我娘過世了,三年前走的。” 常昆的手猛的一抖,酒撒了一地,下意識道:“怎么會?” 他慢慢低下頭,語氣中逐漸浮現出悲傷:“……怎么會。” 楊寶兒還很年輕,又有本領。以她的性格,就算被丟到沙漠都會靠吸食樹根的水份活下去,搞不好過幾年還能招來一堆人集體放羊。她……她怎么會死呢?李元甫是干什么吃的! 早知道上次見面就是最后一面,他說什么也要去松鶴山看看,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他曾常年從事危險的活計,對死亡并不陌生。前幾天還插科打諢的兄弟,過幾日便可能天人永隔。可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楊寶兒身上。 常昆心緒起伏,左手無意識自前向后捋著微卷的散發,這樣帶了幾下,他終于用手掌蓋住了臉。 那邊陸張二人還在猜測碧鯢可能躲在哪間墓室,這一角卻是死一般寂靜。 常昆倚墻而坐,仰著頭,臉埋在手中,另一只手握著酒袋垂在地上,整個人如同靜止了一般。 “常叔叔,”李沛忽然開口,“救救我師兄……” 常昆的身形終于復又動了,他用手抹了把臉,好像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十幾年,我好想……好想去見一見你娘,但又怕她瞧見我,怕她看到我的狗樣子……”他深吸一口氣。 常昆閉上眼,又看到嬌俏美艷的女子掐著腰:“你傻啊,縮來縮去不疼嗎?” “不疼,jiejie”少年常昆站在對面,卷發整齊的束在腦后,他神秘的攤開手,掌心是一個極品熒玉指環——珍珠夫人的陪葬。為了這個指環,他差點把命搭上。 “我不要”少女嘴巴嘟起來,像小小的桃花。薄施脂粉,皮膚白玉一樣細膩。常昆看呆了一下,委屈巴巴的說:“你不要我就扔了,那我可就白疼了。”其實他當時正值青春年少,對rou體的疼痛并不在意,反正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那時他們都很年輕,命運賜予他們無窮的勇氣和活力,又在他們前方栽滿荊棘。 張鶴澤那邊忽然傳來聲音:“常叔,這,這是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