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Wacci（五）

    趙錢孫李已經太久沒有正常的吃過飯了，他能不能吃飯全仰仗著實驗什么時候到一個可以停下來的節點，比如37°C孵育40分鐘呀、真空干燥一個小時呀，就這種空檔兒他才能解決一下個人基本生存需求。

    他的消化道就如同連續熬夜的大腦一樣，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智力障礙，他是最近幾天才發現自己不太能感覺到餓和飽了，但卻能感覺到痛。

    胡八道斟酌地問：“早飯出現的形式我有點兒拿不準，你是想要一個魔法效果，就是那種咻的一下再外加一個閃光特效，還是想要一個平常人家、普通吃飯的效果呀？”

    “平常人家普通吃飯的效果是指？”

    “從花花綠綠的塑料袋或環保袋里，掏出各種各樣不規則、有缺陷、但看起來生機勃勃非常健康的蔬菜瓜果，把它們切成大小不一的合適形狀，用各種手段加熱它們，加這樣那樣的調味料，不小心加多了，再進行一系列的補救措施。”

    趙錢孫李咯咯的笑了起來，“我想要這個。”

    “你在笑什么？”

    趙錢孫李上下比劃著，整理著措辭，“你這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我不能想象你拿著不銹鋼鍋的場景——”

    “你喜歡經歷想象不到的場景嗎？”

    “我只想經歷好的場景。”

    胡八道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但如果這樣的話，那需要好一陣子你才能獲得你的早飯，你已經餓壞了——”

    趙錢孫李搖搖頭，“不，我沒有感覺到餓，真的，如果我現在還在實驗室——”他對于這個假設瑟縮了一下，“我兩點之前能吃上東西就算否極泰來了。”

    胡八道一向尊重趙錢孫李的選擇和意見，但他這會兒有些躊躇，趙錢孫李絕對餓壞了。

    趙錢孫李繼續補充道：“我還沒從那種高壓與緊張的狀態里脫身，硬要吃下去搞不好會嘔吐的，看這種做飯場景會讓我放松下來，真的，只要你不嫌麻煩，我不介意再等半個小時。”

    胡八道終于點了點頭，打了個響指，身邊的場景又轉換了。

    趙錢孫李此時已置身一個小巧漂亮的餐廳，與廚房隔著一道木質的推拉門，他聽到胡八道在里面切蘿卜之類的東西。

    門關著，他必須將它拉開才能看到廚房里面的樣子，胡八道總是能恰到好處的設置一些小期待。

    他走了過去將門拉開，突然有種開盲盒的感覺，盲盒一開，映入眼簾的不是那種滿是金屬和刀具的西式廚房，而是偏日式的、非常生活化的平凡廚房。

    胡八道穿著棉質的家居服和拖鞋，這個深棕色很襯他，讓他顯得又舒服又深沉，格紋的圍裙做的非常細節，甚至噴濺了兩滴醬油在上面。

    趙錢孫李倚在門框上，驚喜又好奇地打量著他，“原來你不只穿西裝。”

    胡八道聳聳肩，“我已經過了為顯得衣冠禽獸而讓自己時刻緊繃的年紀，誰會在自己家里還西裝革履的呀？”

    “這是你的家？我以為是你的臨時布景呢！”趙錢孫李顯得有些興奮。

    “哦？突然想到，你是不是更喜歡那種扁平式的展示方式？”

    “扁平式？”

    胡八道一揮手，空間便向四周展開來，客廳、臥室、浴室、陽臺、露臺都紛紛出現在眼前，這里立刻就從“一個空間”變成了“一個家”。

    這里的裝修完全不拘泥于某種單一的風格或流派，各種技術和設計在他這里都只是一種表達方式，最終都是為了達到某種效果和目的，所以整個空間給人的感官體驗特別強烈——

    溫暖、干燥、潔凈、通風、安全；

    每一本書在這里都會生活的特別好；

    不會潮濕、不會發霉、不會褪色、不會蟲蛀、不會著火；

    歲月不會侵蝕這里，動蕩不會波及這里，這里離永恒只有一步之遙。

    趙錢孫李不禁驚嘆道：“天吶——住在這里是不是感覺自己像一本備受呵護的絕版書？”

    胡八道又一次驚異于他敏銳而又準確的直覺，“畢竟線上的書籍期刊資源出現了沒多少年，我依然保留了很多線下圖書館的特質。”

    趙錢孫李沒有立刻去參觀他的小世界，而是站在原地，滿含感激地看著他，誠懇地說：“能被你邀請來家里做客，我感到非常榮幸，真的，謝謝你！”

    “怎么突然這么客氣？”

    “不不不，這不是客氣，我只是忠實地表達心里的感受，畢竟‘家’是一種很私人的空間。”

    胡八道笑了笑，“你不去四處看看嗎？”

    “哦不不不，我肯定是要在主人的帶領下才能在別人的家里走來走去，萬一你有什么要遮掩的地方呢。”

    “我如果有要遮掩的地方，為什么不一開始就不變出來呢？”

    “對哦——你不會——”

    “你想說S｜M嗎？別人如果有這方面的喜好我很理解，但我自己是沒有這方面的喜好的，我是人類文化孕育出來的，有很強的人性——要加胡椒粉嗎？”

    “來一點兒吧，謝謝——我也是，有很強的人性。”趙錢孫李的臉色忽然有些陰郁。

    “怎么了？”

    “我想到一些非人性的事情，暫時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深入思考它們。”

    “那就先放一放，來吧，準備開飯了，我陪你吃點兒。”

    胡八道端上來一個美麗的大瓷碗，給他們倆都盛了些西紅柿、雞蛋、絲瓜、冬瓜、小rou丸、菜葉兒、細面條和湯。

    趙錢孫李感覺自己放松多了，甚至感覺到了饑餓，熟悉的味道，不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世界設定……

    這些矛盾的存在讓他感覺既安全、又興奮。

    “要來點兒音樂嗎？”胡八道輕快地問。

    “一如既往。”

    “想聽點兒什么？”

    “你選吧，我的腦子最近像被抽成真空了似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那來首年輕的吧——”

    嵌在墻體的音響傳出了輕快的歌聲——

    “涙を流した君にしか，現在你臉上浮現的這份笑容，

    浮かべられない笑顔がある，只有在流淚過后才會出現，

    そのままの君で大丈夫，就這樣做你自己吧　沒關系的，

    こぼれおちた分だけ　強くなる，讓那些灑落的淚花　使你變得更堅強，

    変わりたいのに　変われない日々，明明想要改變　日子卻一沉不變，

    本當の気持ちから　毎日少しずつ逃げた，我們真的想改變　而每天卻在一點點逃避，

    見えないフリや　聞こえないフリで，裝作看不到　聽不清的樣子，

    綺麗事ならべても　自分は騙しきれなくて，盡說著滿嘴的漂亮話　卻騙不了我們自己，

    負けそうな心　抱えても，即使是抱著快要輸掉的心情，

    仆らは笑う　無理して笑うけど，我們仍在笑著　即便很勉強　卻仍在笑著，

    きっと，一定……，

    涙を流した君にしか，現在你臉上浮現的這份笑容，

    浮かべられない笑顔がある，只有在流淚過后才會出現，

    たまには泣いても大丈夫，偶爾哭一哭　也沒關系的，

    素直になっても大丈夫，變得坦率一點也沒關系，

    生きていくだけで人は皆，在努力活下去的人是我們，

    數えきれぬほど乗り越える，我們會戰勝數不清的挫折，

    強がらなくても大丈夫，不用逞強也沒關系，

    こぼれおちた分だけ　強くなる，讓那些灑落的淚花　使你變得更堅強，

    強くなる，變得堅強，

    強くなれる，我們可以變得堅強，

    大丈夫，沒關系，

    誰かの理想になろうとしすぎて，我們由于過于想要去實現夢想，

    越えられないボーダーライン，所以一直跨不過那個坎，

    気がつけば　引いてしまってる，如果注意到的話　就會厭煩了吧，

    自分で選んだ道なんだからって，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道路，

    誰にも頼れずに　一人ぼっちで戦ってる，靠不上任何人　只能一人獨自戰斗，

    プライドや夢を守るため，為了守護我們的自尊和夢想，

    仆らは笑う　無理して笑うけど，我們仍在笑著　即便很勉強　卻仍在笑著，

    でもね，但是呢，

    涙を流した君にしか，你的明天，

    迎えられない明日がある，只有在流過淚以后才能迎來，

    見守ってるから大丈夫，我在守護著你　沒關系，

    焦らなくたって大丈夫，不用急躁　也沒關系，

    生きていくなかで人は皆，在努力活下去的人是我們，

    幾千もの自分に出會う，與千千萬萬的自己相會，

    そうして大人になっていく，只有如此才能變成成熟的大人，

    見つけられた分だけ　強くなる，讓那些尋找到的東西　使你變得更堅強，

    世界は涙じゃ変わらない，世界是淚水鑄成的話　是無法改變的，

    でも君は変わってゆけるさ，但是你是可以變的，

    そう仆も　ちっぽけでも，所以即便是小小的一步，

    踏み出していくよ，我也要踏出去哦，

    胸を張って　君だけじゃない，挺起胸膛的不是你一個人，

    仆ら　一人じゃない，我們不是一個人，

    そうさ，對吧，

    涙を流した君にしか，現在你臉上浮現的這份笑容，

    浮かべられない笑顔がある，只有在流淚過后才會出現，

    転んで泣いても大丈夫，摔倒了哭泣也沒關系，

    素直になっても大丈夫，變得坦率一點也沒關系，

    生きていくだけで人は皆，在努力活下去的人是我們，

    數えきれないほど，我們會戰勝數不清的挫折，

    乗り越える　だから大丈夫，所以沒關系，

    こぼれおちた分だけ　強くなる，讓那些灑落的淚花　使你變得更堅強，

    強くなる，變得堅強，

    強くなれる，我們可以變得堅強，

    大丈夫，沒關系。”

    趙錢孫李突然很想流淚，不是由于悲傷，而是因為頭一次有人試圖告訴他，“這一會兒你可以選擇放棄”、“這會兒你可以不控制自己”、“別挺著了，該暴斃就暴斃”……

    從小到大，他接受了太多“正確的”、“嚴肅的”、“極端的”教育，就好像人的一生沒有一刻是可以“泄氣的”、“消極的”、“可以放棄的”。

    打個比方，擇一個最常見的場景，考試成績下來了，如果正常發揮了，那就要“再加把勁兒，穩中求進”，要是超發揮了，那就得“再接再厲，鞏固排名”，要是發揮失常了，那就必須“快馬加鞭，趕緊趕上來”，不論結果是怎么樣的，都不意味著獲得的快樂，而是新一段緊繃的征程。

    他前二十二年一直都活在高度緊張的狀態里，甚至連放棄的念頭都不應該產生，他知道這是一種禁錮，但又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間就能擺脫。

    一邊是想要松綁的渴望，另一邊是長久以來的思維慣性，這種矛盾讓他不知所措，進而讓他很絕望，他忽然捂著臉，小聲地啜泣起來：“我現在就是在逃避現實……這里就像我的桃花源一樣，但我終究還是要回到外面的世界……”

    胡八道將凳子拉到他的身邊，像攬住一個小朋友那樣，用胳膊環住他的后背與肩膀，“你還沒有準備好，不需要馬上就去面對——正巧這周是國慶節，你可以心安理得的休息一周，給自己一點兒時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的精神現在貧瘠的一根草都沒有了，怎么可能以這種狀態去跟尤用大干一場？”

    趙錢孫李想到還可以像這樣躲避一周，忽然非常的快樂，像高中多放三天假似的，他抹了抹眼淚，難為情地說：“天吶我可真丟人，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就老在門口巴著我媽的自行車座兒哇哇大哭，不愿意進去，我現在跟那時候沒什么兩樣，真沒長進！”

    “天吶，你為什么如此的擅長自我批評與自我反省，如果你把這項天賦分給某部分急需的人，社會一定會進步二百年。”

    趙錢孫李被他逗樂了，“你如果把安慰別人這項天賦分給某部分急需的人，社會會和諧二百五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