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真正在這個社會失蹤，只要她有羈絆，有真正關心她的人。

    陳桉倚著窗戶看著一片夜色，杭城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就算是居民區(qū)也是如此。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五點半，還有幾層樓零星亮著燈。

    陳榆還躺在床上。

    陳桉轉過頭來凝視了陳榆片刻，忽地就嘆了口氣。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困惑：“為什么會做這種事情呢？哥哥?！?/br>
    陳桉想了很久，都沒想到陳榆做這件事情的理由。

    因為愛她？那這種愛跟父母充滿控制欲的愛又有什么分別。

    只是因為摻雜了愛情嗎？

    可是愛情也是最無用的東西，關于愛的謊言她聽過太多了。

    “陳榆，是不是凝望深淵久了，也能成為深淵里的怪物。”

    她的哥哥，曾經(jīng)是出現(xiàn)在學校表揚欄上的少年，是父母的驕傲，是別人家的孩子。

    從小到大，她聽過他太多的故事。

    可他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樣子。

    陳榆說：“不是，或許我本來就是怪物?！?/br>
    他睜開了眼睛，支起了身子靠在床頭板上，他的嗓音有點啞。

    頭發(fā)服帖，樣子很乖。

    仿佛還是那個被師長父母夸贊的少年。

    陳榆沒睡著。

    陳桉沒有覺得意外。

    自從陳榆做了囚禁她這一件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處于一種不安的情況下，他夜里會醒來無數(shù)次，把她緊緊摟在懷里確認她的存在。

    無效睡眠讓他很快就消瘦下去。

    可是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從陳榆做出這一件事開始，她跟陳榆之間就沒有任何情誼了。

    “你好像低估了我跟安安，也低估了我。你覺得我跟安安的交流會僅僅因為止步于這些日?，嵤?，對嗎？”

    “我也會因為父母妥協(xié)，為了世俗妥協(xié)，會永遠留在你身份。會因為囚禁而患上斯德哥爾摩，對嗎？”

    陳桉問他。

    她的眼睛在晚上依舊是亮晶晶的，即使是這樣的困境，她也依舊充滿希望。

    他沒有的希望。

    陳榆只是靜靜地看著陳桉，沒有回答。

    “可是，我豁得出去。世俗的眼光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陳榆當然知道這一點。

    她是懸崖里開出的花，不能獨占，不可采摘，只能在峭壁懸崖上觀賞。

    他只是卑劣地想擁有一瞬，哪怕只有一瞬。

    “哥哥啊，或許你真的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是多么不安，對男性是多么警惕，即使這個人是她的親人?！?/br>
    說到這，她笑了一下。

    “包括你，陳榆?！?/br>
    陳榆知道陳桉說這話的潛臺詞，她的意思是她從未完全信賴過他，而林安安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報警了，或許警察很快就會找到這里。

    所以，是什么時候察覺到的，又是通過什么方式？

    但他都沒有問出口。

    是他棋差一招。

    陳桉又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六點了，倒計時了。”

    之后她會是自由的。

    她笑瞇瞇地補刀：

    “陳榆，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之后會擁有很好很好的人生，跟你沒關系的人生，我會忘記你的一切。”

    樓下警笛聲漸響。

    “來了?！标愯裾f，“你還來得及逃。也不要怪我這個時候才告訴你，我只是不想你自首從輕。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們之間本就有血緣關系，可能會成為法官量刑從輕的原因，所以我不想這個量刑再輕了?！?/br>
    她坐在了窗邊，閑適地看向陳榆：“致人重傷是非法拘禁罪的加重情節(jié)，我本來是想著跳樓或者拿刀傷害自己的，但想了想法律上的重傷標準太高了，我犯不著為了你搭上自己?！?/br>
    “現(xiàn)在，你有什么問題嗎？不過不要問我愛不愛這一個蠢問題?！?/br>
    陳榆起身，打開衣柜換上了熨燙溫帖的西裝。他沉默了一會，只是問了陳桉這樣一個問題：“我想知道你跟林安安會聊些什么？”

    陳桉歪了歪頭：“你知道我的畢業(yè)作品嗎？”

    她是山水專業(yè)的，畢業(yè)作品自然也是山水畫。

    “我給她取名叫做，她被學院評為優(yōu)秀作品，但是學院公眾號做作品展示的時候并沒有把她放上去，網(wǎng)上也搜不到這個作品的任何信息。原因在于她不是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作品，她太尖銳了。我的老師喜歡，但是領導們不喜歡。”

    “我畫了被扔到江流里溺亡的女嬰，滿山的小墳。而遠處的山村，歲月靜好，正在舉辦喜宴為男孩的誕生而慶祝?！?/br>
    用得都是白描的手法，將喪與喜都描繪到了極致，白黑兩色卻為整個畫面都增加了悲壯慘烈的意味。

    陳桉很喜歡這副畫，談起她，話不由自主變多了：“這個主題很冒險，我的指導老師勸過我很多次，但我還是畫了。我知道我不是帶著祝福降生的?！?/br>
    “安安見證了這一幅畫誕生的全部故事，并且，她也會見證我畫出更多的這樣的畫，直到我能做出一個完整的作品集來。所以我每周至少一次都會跟她談論一下相關的理論與進度。而你不了解我，所以就算是每天都跟安安聊天報備日常，她還是會發(fā)現(xiàn)不對勁?！?/br>
    陳桉的眼睛直視著他：“所以我看到昨天她試探性地問你時你的回答，我就知道，安安會采取行動。不過我很好奇，哥哥，哦不，是陳榆，你真的以為囚禁能夠困住我嗎？這真的值得你拿前途來賭一個喜歡嗎？”

    她的眼里是疑惑，是嘲弄，是可憐，唯獨沒有愛。

    “所以，我又一次讓她當了你的救世主？”陳榆閉上了眼睛，“如果，我們沒有中間十幾年的離別，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我不知道?？墒羌词惯@樣，陳榆，你也不會愛上一個工具的。”陳桉說，“你真當他們生我是為了兒女雙全嗎？我不過是被置換的那個資源，為了你跟那個家庭鋪路罷了?！?/br>
    “陳桉，我沒有把你當成工具。”陳榆有些無力地解釋，他也知道陳桉不會相信。

    “占有欲，控制欲，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就會控制好自己的欲望。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br>
    陳桉抬腳，鎖鏈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她嘴角的笑是嘲弄的。

    “陳榆，我永遠不會愛你?！彼f得很誠懇，誠懇到殘忍，“跟你在一起，我永遠會想到父母的偏愛。”

    門口有開鎖的聲音。

    一切都將迎來結束。

    陳榆走到她身邊，在唇角落下一個吻。

    “桉桉，你要記住我?！?/br>
    陳桉沒有回應，她看向了窗外。

    夏日的早晨亮得很早，有飛鳥掠過。

    我自由了。

    腦海里驀然跳出這一個念頭。

    她問：“那你會請律師嗎？”

    陳榆明白她的意思，律師是能扭轉乾坤的存在，會破壞她所有的布局。

    “不會。”他說。

    “那你能拖住爸媽不來找我嗎？”

    “能。”

    “那買賣成交。哥哥。我們再也不見了?！?/br>
    她把哥哥這兩字拖得很長，跟他做最后的道別。

    而陳榆沉默地吻了她的眉心，迎接他的結局。

    這半個月全身心擁有她就是他黯淡人生最好的結局，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