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透過簾子直射進來的陽光盡數撒在了柳竹桃臉上，形成幾塊金黃的斑點。眼睛略微有些不適，她下意識伸手去擋，卻被冷氣凍得一哆嗦，立馬扯上被子鉆回張得順懷里，順帶吸了一口，一氣呵成，無比熟練。

    ??這連貫的一套動作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把人給撞醒了。

    ??冬日夜長，白日里也常是灰蒙蒙的，提早退休了幾十年的兩人平常也不需做什么活計，索性就天天賴到很晚才起，今日醒的這么早還是頭一遭。

    ??被晃醒了柳竹桃也沒氣惱，今日是除夕，又是久違的大晴天，是個叫人只覺心情好的日子。

    ??張得順感受到胸前輕輕的撞擊，迷迷糊糊睜開眼。

    ??＂怎么醒的這么早啊阿桃……＂

    ??＂日頭亮，給我晃醒了，不想睡了。＂

    ??柳竹桃窩在他懷里悶聲悶氣道。

    ??嘴上這么說著，兩人還是在被窩里磨蹭一會兒才起。

    ??屋里不宜擺放太多碳火，一宿下來就只有被窩是暖的了。

    ??凍得哆哆嗦嗦的兩人相互穿好衣物就去隔間洗漱了，小杏每早趁他們沒醒時就把熱水溫在這兒，他倆什么時候醒了什么時候就自己去梳洗。

    ??小杏是上個月兩人去酒樓吃飯時碰巧在人牙子手上救下來的，小姑娘十三歲了還瘦瘦小小的一個，怪叫人心疼的，無處可去就留下來做丫鬟了。

    ??張得順老早就想招個丫鬟了，府里沒有女眷總歸是對柳竹桃不方便，只是他這地方沒要是什么膽氣或是家中有變故，哪有人來？小杏的出現也正巧合了他的意。

    ??柳竹桃還是不習慣事事讓人伺候著，一切都給免了，小杏小才子他們平時也就只遞個東西燒個水什么的就夠了，梳洗還是得親力親為，這種親密的事情還是和張得順一起來才好。

    ??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了，張得順與柳竹桃這日子過得是越發的如膠似漆，蜜里調油。

    ?

    ??用過飯后兩人照例出去消食，推門就見到了院子外頭嬉笑著打雪仗的幾個小內侍。

    ??這幾天下了好幾場雪，柳竹桃早晨起來見到白茫茫的一片就克制不住自己，常是攔住帶人掃雪的小才子，上去踩了好幾個腳印方才能盡興。

    ??小才子他們都還是少年心性，見柳竹桃踩得歡實，有人就試探著踩了一下，看張得順縱容，就都上去踩著玩兒了。

    ??偶爾雪下大了他們還能打打雪仗，玩兒歸玩兒，過后他們卻能清理得又快又干凈，惹得張得順只能笑罵他們幾個小混球。

    ??今天也是玩兒上頭了，也沒成想張得順他們兩個醒的這么早，一個雪球飛過來，＂啪嘰＂砸張得順腳上了。

    ??張得順臉頓時就黑了，礙于柳竹桃在場還不能罵得太狠，剛想張口稍微訓斥兩句就見柳竹桃在他面前抬起手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

    ??張得順有些委屈地別過臉撇撇嘴，明明是這幾個小混蛋先欺負他的，自己不過想稍微說兩句罷了。阿桃攔著自己還不是怕他罰幾個小孩？他什么時候罰狠過，在阿桃心里他就是這么個冷酷無情的形象嗎？

    ??也不知道誰一開始還想營造出心狠手辣的形象想使柳竹桃退縮呢。

    ??幾個小孩兒剛剛嚇得臉都白了，看見柳竹桃抬手喜出望外，簡直就像看見救星，都翹首以盼地等待著柳竹桃發話。然而誰都沒想到柳竹桃居然氣蓋山河地沖著張得順來了一句：＂放著我來，我給你報仇！＂

    ??然后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蹲下身子認認真真地捏了個結實的雪球，掄圓了胳膊穩穩的砸在了打頭的一個小內侍腳上，準頭極好。

    ??嘁，報甚么仇啊，他看她就是想一起玩兒。

    ??不過看那幫混小子被柳竹桃砸得嗷嗷叫著亂跑的樣子自己也超開心就是了。

    ??看吧，阿桃多護著我！

    ??柳竹桃一開始沒看清是誰砸在張得順腳上的，索性就都砸了一遍，專看準了他們腳砸，一砸一個準兒，這群小內侍不敢還手去砸柳竹桃，只得一窩蜂的亂跑，邊跑還邊嚷嚷著＂干爹我錯啦！＂＂干娘我再也不敢了！＂＂老爺夫人饒命啊！＂

    ??差點兒就給柳竹桃笑沒勁兒了。

    ??＂得了得了，別嚷嚷了，個不會來事兒的不會給你干娘拿副手套？＂張得順怕柳竹桃凍著手，看她稍微盡興了立馬叫停他們，小才子應了一聲趕忙毛腰溜了。

    ??小夏子也想溜，但慢了一拍沒攆上他，就被張得順招手給叫過來了。

    ??＂干爹您還有什么吩咐的？＂

    ??＂過來點兒…哎對…彎下腰…干什么呢你再過來點兒，對，得了，別動啊。＂

    ??說罷張得順貓下腰飛快的抓了一把雪塞小夏子脖頸里了。

    ??＂咱家可看清楚了啊，就是你砸地那一下！＂

    ??給柳竹桃逗得哈哈直樂，邊樂邊說他眼神賊得緊。

    ??張得順也沒反應過來這是不是夸他呢，反正聽得他心里頭一美。

    ??見一群小內侍們都呆若木雞地瞅著他，張得順還以為怎么的了，狠狠瞪他們一眼，＂怎么著，不讓咱家和你們玩兒？允許你們玩兒還不讓咱家玩兒了？＂

    ??小夏子最先回過神來，他捂著被張得順灌了一衣領子雪的脖子，激動得含淚點頭如搗蒜。

    ??＂干爹也來一起玩兒！＂

    ??小才子回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也激動得不成樣子。

    ??說實在的，他們很久都沒看見到這樣充滿鮮活勁兒的干爹了。

    ??先前在宮中張得順腿沒斷的時候，也半點兒不跟他們端架子，久違的得了一次空也樂意和他們玩鬧。

    ??可腿斷了之后整個人是明眼能見的陰郁了下來，那一段日子干爹讓他們既害怕又擔憂。不過好在有了干娘，他們倆又能看見這個笑得一臉開懷還樂意逗弄他們的干爹了。

    ??不光是小才子和小夏子，剩下的幾個小內侍也是由衷的高興。張得順對他們是真的好。

    ??一瞬間他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某個冬日，得了假在張得順自己的院兒里玩鬧。宮中禁聲，他們就偷偷摸摸的互相丟個雪球，也不敢放大聲音樂。張得順就在一旁泡壺熱茶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玩兒，興頭來了就隨意抓把雪往他們頭上丟，丟也丟不中，到后來他茶也不喝了跟個小孩子似的和他們一起互丟……

    ??今非昔比的是，他們現在真正的有家了，因為干爹和干娘。

    ??得了小夏子應聲的張得順毫不客氣，抓一把雪就往他頭上扔。

    ??小夏子頭一歪躲過去了。

    ??小太監們都機靈著呢，他們都想和張得順玩兒，但還不能讓他品出來他們對于他腿不同往昔而來的態度變化，所以得象征性地砸一兩下，但是還得顧及著不能砸張得順身上，互相看了幾眼就開始互相砸。

    ??柳竹桃又回屋重新取了副新手套給張得順帶上，推著他沖進了戰場。一個邊推邊砸準頭極高，一個一通亂砸還總砸偏，瞬間就挑起了戰爭，把小太監們砸得滿身是雪。

    ??小太監們剛開始還有些放不開，后來誰也不知道誰砸中誰了，玩兒起來就瘋了，柳竹桃和張得順對視一眼趁亂悄悄退出了戰場，深藏功與名。

    ??她推著張得順走出了老遠，在不只是哪兒的墻角停了下來。兩個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的，然后看著對方放聲大笑，笑的眼淚都往出飄。

    ??小時候闖完禍的兩個人也經常這樣，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聲大笑。??

    ??笑夠了的兩人開始繼續先前準備進行的散步，他倆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慢悠悠地前進，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院子里有些光禿禿的樹枝總算有些零零散散的點綴了，樹叉上分出幾個小尖，頂端冒出了幾個花骨朵兒，沒有綻放呢，卻盡顯生機。

    ??＂梅花要開了啊，過幾天就可以賞花啦！＂柳竹桃興沖沖的。

    ??＂我…我這院子里也沒幾支梅，不好看的…改日我帶你去郊外的梅園賞花吧！＂

    ??＂哎？可以！＂她都有幾天沒和張得順出去玩兒了，聽他這樣提議心里很是期待。她撇過頭去看他，見了他那讓人蠢蠢欲動地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和自己一樣，又壞心眼道：＂不過小順子這里的花才是最好看的！咱們院子里的什么都好！小順子最是好！人比花嬌！＂

    ??她、她這是甚么形容！張得順哪里知道怎么接茬，別過頭，不可控制的又臉紅了。

    ??惹得她一陣調笑。

    ??若有似無的鑼鼓聲和鞭炮聲從不知多遠的街角傳來，虛無縹緲的聽不真切，柳竹桃笑完了也沒再出聲，顯得這一方院子更加清冷單薄。

    ??太過安靜了。實在是。

    ??方才腦子一熱和小才子他們幾個打雪仗玩鬧出來的熱呼氣兒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他先前怎么就沒叫人去買兩掛鞭回來呢？

    ??張得順有些懊惱，還有些失落。

    ??＂我們回去吧。＂柳竹桃道，＂有些冷了。＂

    ??＂嗯。＂

    ??往前走了些路，柳竹桃突然握住他的手，臉貼臉蹭了蹭他。

    ??＂不要怕，準備好哦。＂

    ??嗯？？

    ??噼里啪啦一陣雷響，在這兒還能看見不遠處鞭炮炸起時的光亮和飛出的紅色紙屑。

    ??緊接著小才子和小夏子帶著一幫小內侍們跑來，一路跑一路放鞭炮，嘻嘻哈哈地樂個不停。

    ??＂干爹干娘新年吉祥！＂

    ??＂老爺夫人萬事如意！＂

    ??＂恭喜發財啊干爹！＂

    ??＂干娘我祝您年年都這么貌美如花！＂

    ??…………

    ??這群孩子忙活得滿頭大汗，嘴卻咧到了耳根子，吉祥話說不完似的一股腦往出倒。

    ??他不禁眼角有些濕潤，原來她跟他們都串通好了啊。

    ??柳竹桃在旁邊應得高興，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哽在喉嚨里生怕開口就發出哽咽。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這么好呢…

    ????黃昏時柳竹桃帶著廚娘和小杏小才子他們幾個把一桌子菜做好了。

    ??小夏子小才子還有小杏與她和張得順一桌，剩下的小內侍和管家賬房廚娘一桌。

    ??動筷前都一一來張得順這兒說句吉祥話，然后他再把賞錢發出去，圖個吉利。

    ??守歲也是和大家一起守的。

    ??要守到子時呢，過程無聊的緊，張得順怕人睡過去就辦了幾桌賭局。

    ??熱熱鬧鬧的氣氛感染得張得順只剩下了名為幸福的情緒。

    ??他沒準備參與，看他們今日誰贏得多他就額外再發點兒賞錢。

    ??柳竹桃見他不參與自己也沒去玩兒，怎么能讓小順子一人形影單只呢？結果就是她抱著手爐靠在張得順肩上昏昏欲睡。

    ??＂干爹干娘也來一起玩兒吧！＂

    ??小才子認準今天張得順不會生氣，大膽地招呼道。

    ??＂玩兒兩局嘛小順子，我都快睡著啦。＂柳竹桃在混沌中下意識朝張得順撒了個嬌，把張得順心臟擊得一陣亂跳，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小才子和小夏子剛開始還互相擠眉弄眼地調侃張得順，慢慢地笑就掛不住了。

    ??張得順整個人處于亢奮狀態，都沒怎么理他倆，滿腦子都是柳竹桃的嬌憨，一個高興就沒收住閘，把小才子和小夏子的賞錢贏了個精光。

    ??柳竹桃看他們家表情從揶揄到嚴肅到不可置信再到現在的馬上就要哭出來，終于繃不住樂了，這倆孩子估計把壓歲錢都輸光了。

    ??最后張得順還是他們一人一塊銀錠子，這才讓兩人重新喜笑顏開。

    ??好像個散財童子啊他，柳竹桃想到。

    ??星辰掛滿了夜幕，快到子時時幾人快速收拾好屋內，一起去放煙花。

    ??帶著火星的光點升入空中，伴著幾聲炸響，在天空中絢爛，把一整片天都染上了色彩。

    ??京城造的煙花比秋日在小鎮子上的煙花好看太多了，花色也更多。

    ??可它們都是一樣美好的。有她在身邊時，無論什么都是最美好的景色，張得順盯著她的側顏想。

    ????放完煙花屋內就剩下兩人了，洗漱好躺在床上柳竹桃捧著張得順給的一錠金子笑倒在他身上，笑的張得順手足無措。

    ??＂阿…阿桃，庫房的鑰匙在你手上，那些都是你的，這、這金元寶就是圖個吉祥、給你圖個樂呵…＂

    ??別人都是銀子就她是金子，這是彰顯她不同呢？他可真是傻的可愛，然后她笑的更歡了。

    ??＂吶，我還沒給你獎勵呢。＂

    ??柳竹桃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時十分專注，目光中只有他…這樣的眼神總令他深陷其中。

    ??他想到了什么，不禁咽了下口水。

    ??不負他望，柳竹桃果然俯下身子把他親得面色潮紅眼神迷離。

    ??＂呼。＂

    ??柳竹桃吹了燈，鉆進被窩緊緊摟住他。

    ??＂你要好好聽太醫的，可以站起來時，我們要挑個好日子。那個時候，柳絮要飄滿京城，夾竹桃開滿院子，我們就成親。＂

    ??＂…好…好＂

    ??在張得順隱忍的哭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我想和你白頭偕老。＂

    ??愿歲歲年年，一如今朝。